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江山不寐倾国误 作者:一苏七一 文案 她假意嫁入东宫,只为等回年少最爱的情郎。 却不曾想昔日的青梅竹马竟是对她包藏祸心。 青梅竹马的年少太子,娶她为妃却只为成全昔日兄弟的诺言!? 是无意欺瞒还是处心积虑? 她设计逃出东宫,只想了无牵挂逍遥一世。 却不曾想一同逃命的风流王爷竟是别有乾坤。 放荡不羁的风流王爷,对她动情只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欺骗!? 是蓄意设计还是无心伤害? 一支年少的蝴蝶簪,两段致命的帝王爱。 茫茫复国路,恨意几重休? 绝杀不留情,谁肯让江山?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婉灵 ┃ 配角: ┃ 其它: ================== ☆、楔子   李良娣曾对她说过:苏婉灵,你这辈子机关算尽不曾积德,日后必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而今这句话却是再明显不过的印证在她身上。   所以当她看见东宫后门重重围着的羽林军时,也只是无声无息的笑了。身旁的夙瑶似有些害怕,喃喃唤她:   “太子妃,我们……”   “我们逃不出去了。”她接过她的话头淡淡说了一句,便见重重黄金甲后拓跋寔一身玄紫衣装,左手持青玉弓,右手握羽林剑。端的是绝代风采,衣袂飞扬。   他静静看了她良久,半晌才一字一顿的问道:   “婉灵,为什么要逃?”   “为什么不逃?”她反问他一句,却见他俊眉轻蹙,似痛心至极,片刻才有些迟疑的问她:   “跟着我,做我的太子妃不好么?”   苏婉灵听见这句话,几乎要冷笑三声。笑自己的无知天真,笑拓跋的惺惺作态。所以最后,竟真的笑出声来:   “跟着你!?拓跋寔,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卑鄙小人!才能一二再,再而三的说出这样的话语!我跟着你!?做你的太子妃!?只怕朝阳他在天有灵,泣血三尺,也万万不肯再原谅我!”   说完这句话以后,却见对面男子的面容稍有些变色,唯那一双丹凤眼依然清俊,直直看着她,似深情无限:   “原来你已经知道他死了。”   “是啊!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我知道他是死在你和你父王这两个卑鄙小人的手上!我知道这些年你是如何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的骗我!拓跋寔!这两年你惺惺作态,做的那些好事!我全都知道!!”   “是!我是做过很多事!可天下人都有资格来骂我!只有你苏婉灵没有!”拓跋寔狠狠指着她,俊美的脸上露出个仿佛痛到极致的神色,颇为狰狞。   而她对面的女子只是笑,放肆的,不顾一切的大笑出声:   “我没有资格!拓跋寔!我就让你看看我有没有这个资格!!”说完这句话,苏婉灵手腕一翻,便见一把镶嵌着细碎宝石的弯刀已经横在她如玉的脖颈前。   她冷冷看着他,明明恨到极处,却又痛快无比:   “放我走!”   “不可能!”男子几乎想也不想的就立时回道,而眼前的女子只是笑,笑容凄绝而悲伤:   “是么?”她淡淡说着话,手中的刀已入肉三分。殷红的血顺着繁复的刀纹缓缓流下,似一场祭奠悲歌,永无尽头。   站在她对面的拓跋寔却只是缓缓闭眼,突然拉弓上弦,玄铁的剑心直直对准女子的眉心。蓦然却露出个无比温柔的笑容来:   “你若真想死,不如死在我手上。”   说罢,弓已拉到满弦,一触即发。   苏婉灵看着眼前杀气逼人的俊美男子,似在权衡他是否真的狠得下这个心。微一恍神,对面男子的弓箭已换了势头。竟是直对着她握刀的左手,一箭羽林剑放的又快又狠。   她猝不及防,只看见锋利的箭心直直对着她而来,竟是忘了反应不躲不避。回过神来时,箭心已穿透她握刀的手腕。入骨三分,却是卡在她脖颈旁侧,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手中的刀再也握不住,失力的垂落下来。她只觉得手腕疼得厉害,眼前男子却似已经完全放下心来,淡淡对着身旁的羽林军吩咐:   “抓住她。”   几人蜂拥而上,将她五花大绑。她完全失了反抗的能力,那一箭似把她最后积蓄的那点力量也消耗殆尽,现在的她不过是我为鱼肉,任人刀俎罢了。   待他们将她重重绑好后,拓跋寔才深情款款的走上前去。静静看着她,男子俊美到肖似女子的面目仿佛含了无限深情,她却只觉得恶心至极。   “滚!”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吼出这一个字来。   男子却充耳未闻,缓缓俯下身。他持起她血流不止的左手手腕放置唇间轻轻一触,殷红的血便狠狠印在他艳若桃李的薄唇间,邪肆若鬼魅。   而他只是勾着唇笑的像个孩子般开心,他的声音也是小心翼翼的,却是再也掩藏不了的得意狷狂:   “婉灵,我终于可以好好抓住你了。”   “……”   “这次,你再也逃不掉了。”    ☆、第一章 儿女情勇追军遇敌   西晋后期,自汉王刘渊灭西晋后,北方陷入分裂时期。   其间,质子拓跋什翼犍趁纷乱之世,自立为王,称国号为代。兴水木,勤养兵。代国之内,四海升平。   然乱世之中,岂有完卵。   代国在建国之初,遭邻国秦国来犯。边关百姓流离失所,苦不不堪言。   什翼犍知后大怒,称我大好鲜卑男儿岂能坐以待毙。遂亲点兵十万,遣前锋将军孙宇,镇北将军李勋带兵出征。   出征之日,他与盛乐城之上,敬酒一杯,誓曰:   “我鲜卑大好男儿无贪生怕死之辈。本王与盛乐之上待尔等凯旋归来,再痛饮一番!”   三军士气大震,城下立盟,举臂高呼,不胜不归!   与此同时,代国盛乐城内,帝师苏子亭之女苏婉灵好梦正酣。冷不防却见一只硕大王八立于眼前,张着血盆大口,似要将她侵吞下肚。   婉灵遂大怒,心道从来只有我吃王八的份,何来王八吃我的道理!顿时气沉丹田,一巴掌拍的又狠又稳。   只听王八嗷的一声惨叫,声音却耳熟得紧,听着竟是自小伺候自己的夙瑶。苏婉灵一惊,顿时梦醒。   眼前哪还有什么王八,只有自己的贴身丫头夙瑶苦着一张脸,泪眼朦胧可怜兮兮的望着她。   “小姐……”夙瑶似有无限委屈,皆被她不耐烦的挥手打断,直接切入重点问她:   “什么时辰呢?”   “刚…刚过辰时。”夙瑶说完这句话见她脸色一变,便身手敏捷的双手抱头连退数步,似怕被打般的嚎叫着解释:   “小姐,奴婢冤枉啊!我有叫你起来的。是你自己不肯起来,不关我的事啊!!”   “我有说怪你吗?”苏婉灵白了她一眼,见她似乎舒了口气,便对着她挑眉一笑,而后陡然便沉下脸来道:   “不过二十年的女儿红,酒力可不小。孙朝阳,你够狠!”   “小姐,女儿红是孙公子灌你的……”夙瑶见苏婉灵对着她磨牙,只能小心翼翼的提点道。却见自家小姐笑的越发灿烂,一副恨不得生吞了她的模样,实是让她心底体虚,果然片刻便听见她道:   “是啊!孙朝阳拿酒来,你负责配合嘛!给我倒得是二十年的女儿红,给他倒得是掺了水的假酒。你们这一唱一和,双剑合璧。搭配得可真是□□无缝,算无遗策!甚好!甚好啊!!”说到最后几个字颇有些咬牙切齿,眼看着她就要恨不得亲自动手打人。夙瑶便赶紧反应迅速嘭的一下跪在地上,接着就开始假惺惺的扯着嗓子嚎:   “小姐,实是孙公子淫威太甚。奴婢迫于无奈,不得不从啊……”   “没事。你怕什么。”苏婉灵被她嚎的头疼,只能安抚之:   “我又没说怪你。”说罢,还对她温婉一笑,仿佛刚才咬牙切齿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她。   夙瑶却是不信,一脸怀疑的看着她,期期艾艾只蹦出俩字:   “当真?”   “当真!”她无比肯定的点点头,然后起身下床,她道:   “帮我梳洗容妆吧。梳个简单点的发式。不用戴头饰的那种。”   夙瑶见她果真没怪罪的意思,顿时就喜笑颜开,讨好的挨了过来,她奉承道:   “小姐果然仁慈,不愧为再世菩萨,普度众生!”   “呸!你才普度众生了!姑娘我可从没想过要去出家!!”苏婉灵啐她一口,面露不忿之色。   夙瑶见马屁拍在马腿上,顿时便乖乖不说话了。只服侍她在菱花镜前坐下,持了篦子和头油,替她细细梳理起来。苏婉灵一头青丝细而杂幼,很难梳拢在一起。但夙瑶手巧,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就完全打理好了。   因着方才她已说过今日不戴头饰,所以只简单将她所有发丝全部拢好梳髻。样式虽清爽,但远远看着却像男子发式。   夙瑶本想帮她重梳,无奈苏婉灵嫌麻烦不肯,便只能讪讪作罢。   好在换上一身绫罗锦缎,也是一副世家闺秀的样子。夙瑶便没有太在意。哪知不过就是这样稍一疏忽,就出了大事。   午膳后,苏婉灵照旧例要小憩半个时辰。夙瑶不敢打扰,便趁着这段空闲时间自行去休息了一下。   回来时,却发现自家小姐还是未醒。眼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她只能进屋去唤她起来。   哪知牙床上的被絮丝毫未乱,而自家小姐早已不见了踪影。不过只有梳妆台上的菱花镜下压了一封未曾封口的信笺,正面小楷篆篆,正是她家小姐苏婉灵的字迹。   夙瑶总算明白为何小姐让她梳简单发式,想是一早就筹备好了。想到待会禀报一家之主后的反应,不由就有些肝儿疼。   一脸苦大仇深的捂着心肝的位置,她也只能在心底咆哮一句:   小姐,你是混蛋!!   待夙瑶把苏婉灵离家之事禀告给苏府当家后,便见一屋子人脸色各异。管事的苏夫人贺兰氏悠哉品茗,见上座老爷面色难看,亦只是冷冷一笑,而后意有所指的对着自己生的那一双儿女刻薄道:   “我早说好好的女孩儿去读什么书,看看学了这么些年,旁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怎么离家出走,这要传出去,我们苏府的面子往哪搁啊!”   她本就是苏子亭续弦,自是不待见原夫人秦氏留下的苏婉灵。可是无奈老爷从来便是疼宠秦氏留下的那一双儿女,而自己生养的那两个又是不成器的东西,这些年来处处被打压,心中早就颇有积怨。现在难得苏婉灵出了这桩事,她自是乐得落井下石。   只是她话音刚落,坐在老爷下首的长子苏寒山便沉了脸色。也不看贺兰氏,他只是起身对着上座苏子亭道:   “出了这种事情,是我这个做长兄的管教不严。爹若要怪罪,寒山愿意领罪。只请爹好歹看在小妹年幼丧母没人教管的份上,莫要责怪她。”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气得贺兰氏脸色通红,她当然知道苏寒山是什么意思。说到底便是怪她这个后娘没有管教好苏婉灵。只是他也不想想他那妹妹的刁蛮性子,那么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霸王,谁管教的好。   贺兰氏气得咬牙切齿,却发作不得。苏子亭又想到亡妻,最终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淡淡吩咐道:   “寒山,遣几个人去找你妹妹,务必要把她找回来。”   只是话虽这样说,他也知道现在怕是找不回那顽劣丫头了。想到这就更是头疼,见苏寒山应下后,便倦倦挥了挥手,此事算是揭过了。   却说苏婉灵换了一身男装后,牵了她前些日子备好的马匹和一个装满银子的小包袱就出了盛乐城。   但她并未随着大军行军的痕迹追去,反而另辟小道,绕了远路。   其实也不过是担心她家老狐狸派人来追,虽然她留信说是崇尚江南名士之风骨,故而辞家离去,想去江南看看。   但是个人都知道,她这些不过是托词。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舍不得孙朝阳,所以必要跟着大军一同出征。   好能陪在那个男人的身边,一辈子,不离不弃。   盛乐城外不远处有家茶肆,里面老板娘的煮茶堪称一绝,声名远扬。   苏婉灵早有耳闻,苦无家中管之甚严,一直没有机会见识。正巧趁着今日离家也能来品尝一番。   驱马到了茶肆外,将马儿交给一旁的伙计。她便自行下来,进了茶肆。   本想要壶好茶,饮罢再去赶路。却见茶肆内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少年郎背对着她在温火煮茶。   她愣了愣,只听少年郎轻笑着说话,却是个熟人:   “小兄弟一路舟车劳顿,可有雅兴来尝尝在下的手艺?”   “既然公子盛情相邀。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说罢她已大步向前,走到那少年郎身前,接过他递来的一杯茶。   先闻香,后饮茶,小抿一口后便笑赞道:   “果然好茶。”再看那少年郎丹凤眼轻轻上挑,满脸得意之色,便打趣一句:   “阿寔什么时候有了这等手艺,我竟然不知道。”   “非是我手艺长进。实是这煮茶之水乃是上品,取于高山之上,晨露之间。加之小火慢煮,即便手艺如我,也能烹出一壶好茶。”   少年郎同她絮絮说了一通,见她始终只是笑意淡淡的看着他。便止住这个话头,低头煮茶,他的声音亦是清淡如风:   “婉灵不辞而别。苏大人很是担忧。”   “那你现在是来抓我回去吗?”苏婉灵对着他眨了眨眼,颇有几分娇俏之色。顿时便让眼前的少年摇头失笑,把玩着自己如墨的青丝,少年郎的声音也是漫不经心:   “怎么会?”说到这他却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一顿,俊美的脸上便露出一丝狡黠之意:   “我是来陪你一同去追大军的。”   “你……”   “很奇怪么?我早和父王说过,这次出征想一同前去。无奈父王不答应。所以我只好自行出宫,想不到竟能在此处遇见你。”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不辞而别,我爹很是担忧?”   “这……”少年似有些词穷,见女子始终只是淡淡笑着望着他,便干脆承认道:   “好吧。我是知道你离家出走,不放心才追过来的。但你大可放心,我绝不逼着你回去。你想去见识江南名士之风骨,我便为你撑舟湖上送你去。你想去找孙朝阳,我便万里涉水陪你去。只一点,你万不能抛下我一个人。”   说罢,又是一笑,容颜殊丽。   说也奇怪,鲜卑一族本都是马上男儿,个个身强体壮,面目威严。偏这拓跋寔却是生的长眉凤目,鼻梁挺直,下颔尖尖不说。就连肤色也莹若白雪,生生便是男生女相,艳若桃李。   所以他这一笑,却是让苏婉灵迷花了眼眸,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见拓跋寔眯着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不由便有些窘迫,片刻才不自在的道: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们便一起走吧。不过先说好,到时候陛下怪罪下来,你要一力承当,不能牵累我啊。”   “那是自然。”拓跋寔又是一笑,端的是绝代风采,生生妖孽至极。   面对此景,苏婉灵也只能避开目光。心中哀叹一句,为何这小子,这些年竟然长得越发好看了呢?   两人在茶肆内饮完那壶茶后,便起身上路。   依着苏婉灵本来的打算,是想避开她爹的追捕后,便尽快去赶上大军的行程,找到孙朝阳,而后再一起上路。   但拓跋寔却说这样不妥。不说其他,只怕她现在赶上大军行程,找到孙朝阳。依照那厮的性子,也非得把她送回盛乐城不可。   她一想也对,便问拓跋该怎么办。谁知他竟拍着胸脯保证,他认识路。等到大军行到对战边关时,他和她再一起混入军中去找朝阳。饶是朝阳再不甘心,也不能立时送他们回来。   苏婉灵听完后也觉得此计甚妙,便开开心心的应承下来。   两人一路游山玩水,赏花看鸟。一路行来,却也颇为惬意。   只是十几日后,两人早已到了代国边境,却依旧未见到大军半分踪迹,苏婉灵才觉得事有不对。   拓跋似乎还想继续坑蒙拐骗下去,但苏婉灵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对象。所以干脆开门见山的问他:   “阿寔,你究竟认不认得路?”   “自然认得。”男子还是挑着丹凤眼笑眯眯。却终在女子越来越冷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好吧。我是忘记了。”   “拓跋寔!!”见他承认的如此爽快,苏婉灵气得咬牙切齿,狠狠瞪着他,一副恨不得吞了他的模样。却听见他振振有词的道:   “所以婉灵,我们不如先回盛乐城,待大军凯旋归来,自然能再见到朝阳。”   “要回你回。我自行去找就是。”苏婉灵被他气得怒极反笑,冷冷丢下这句话语,便再不理会他,转身就走。   拓跋寔却也急了,赶紧抓住她,还欲再劝。却听见不远处传来马蹄纷杂的声音。   他一愣,苏婉灵已率先回过神来。一把抓着他,便往身后的密林深处躲去。   现在他们身处在代国边关郊外,却也正是秦国边境。而今两军交战,这里战火纷飞,混乱不已。   就怕这荒郊野岭,有山贼埋伏。凭她和拓跋寔两个,只怕难以逃出升天。不过山贼求财,只要把随身的银子都给了出去,想必也不会太为难他们。   只是没了银子,再去找朝阳,便难于登天了。到时候便只能和拓跋寔一同回盛乐去了。   苏婉灵在心底默默算计着,却见外头出现的那队人明显都不是山贼。   反而全是一色的军装打扮,骑着大宛名马,手持□□,精神十足。竟是交战之国秦国的人!   苏婉灵心中大惊,和一旁的拓跋寔对视一眼。两人皆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只盼能躲过这一劫。   但那队秦国士兵明显不急着走,在外面四处搜寻了一遍。便有一人对着中间那个笑的一脸痞意的男子道:   “王爷,这里并未发现有人的踪迹。”   “急什么。”那人身着石榴红衣裳,腰间别着把六角合欢扇,此时痞痞一笑,颇有几分意气风发的模样:   “我苻坚的耳力何时出过差错。八成是听见动静躲起来了。这里林深草厚,定是躲进林子里去了。给我搜!”   “是!”周遭的秦兵齐声答了一句,便往林子深处走来。   苏婉灵只觉得全身都被惊出一身冷汗。想不到外面这人就是秦国的东海王苻坚。相传他明明是个草包,只知风流玩乐。   而今一看,竟是和传言不符。   只是按照现在的情形,被找到也是迟早的事情。现而今两军交战,哪里还会留活口。说出身份来,倒也许有一线生机。   但只怕会被压做俘虏,何况阿寔身份尊贵,若是落到秦军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苏婉灵脑子转的飞快,却没一条好的脱身之计。眼看着秦兵越来越近,心几乎都要提到嗓子眼了。冷不防却被身旁男子一把按住手。   她一怔,回头只看见拓跋寔俊脸坚毅。似下定了某种决心,偏偏唇色苍白:   “婉灵你放心,我定护你周全。”说罢,他就欲起身。却被女子反手狠狠一把按住。    ☆、2   苏婉灵脸色虽苍白,但神色还算镇定。微微抿唇,她道:   “你别自作聪明。我有办法。”说罢,伸手解了发髻。一头青丝便云散而下。   她现在还做男子打扮,这般一散发。却颇有几分别致韵味。拓跋寔看的不由一怔,反应过来时,女子已翩翩然站起身来,而后对着渐渐呈包拢之势围过来的秦军轻巧一笑,道:   “我听着声音就像是王爷,想不到真是。这荒郊野岭也能遇见,看来妾身和王爷还真是有缘了。”   她说的仿佛和苻坚已相识多年,一派雍容不迫的气度倒是让马上的苻坚挑了挑眉。男子望见他时,似乎愣了一下。但只是片刻便颇有些兴致的望着她,男子似笑非笑的开口问道:   “怎么听姑娘的语气像是认识我?可惜苻坚记性不好,倒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姑娘了。”   “王爷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年您和大王子来代宫,妾身唱过一曲《墨离殇》。王爷不记得了么?”   苏婉灵表情依旧镇定自若,微微笑的时候颇有几分傲气,倒是让苻坚看得怔住。   稍愣了片刻,他便哈哈大笑,朗声道:   “原是念旖眉念姑娘,本王失敬,未认出姑娘,原是本王的过失。”   “王爷客气了。”苏婉灵淡淡说了一句,便听见苻坚道:   “只是不知念姑娘好好的盛乐城不待,来这乱世之地作何?”   “乱世之地必有名曲,我原是和我的琴师来此盼谱琴曲,不想遇见王爷,也是机缘一桩。”苏婉灵不慌不忙的说着,指着身旁的拓跋寔道:   “这是我的琴师,莫离。”   苻坚饶有兴致的看了两人一眼,微眯着一双桃花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但片刻,他却只是似笑非笑的盯着苏婉灵,说出来的话亦带了几分深意:   “本王曾在代宫内听过姑娘的一曲《墨离殇》,这些年亦是念念不忘。不知姑娘可有雅兴,能再唱一次给本王听听?”这话却是在试探了,拓跋寔有些紧张的蹙眉,见身旁苏婉灵依旧不慌不忙,淡淡一笑,她道:   “王爷恕罪。妾身自唱曲以来从来便有个规矩,一月只唱三曲,否则嗓子便要毁了。这月妾身已唱过三曲,实是不能再唱了。”   她这话说得合情合理,苻坚也不好再挑毛病。略一沉思,终究似乎还是决定先姑且信她是真正的念旖眉,所以便客客气气的道:   “既然如此,那本王便不再勉强姑娘。只是经年一别,本王王兄苻生对姑娘亦很是挂念。今日能得见姑娘,实是本王三生有幸。本王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念姑娘能随我回一趟秦国,见一见本王王兄苻生,也好了他一桩心事。”   “这……”   “念姑娘放心。我秦国虽在蛮夷之地,却也懂得怜惜佳人的道理。这一路,本王必以礼相待,绝不唐突姑娘半分。”他说的言辞切切,似有无限诚意。   但苏婉灵却只在那双桃花眼里看见了显而易见的促狭和玩味,心中明白此去一路必没好果子吃。   但而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总比暴露身份,死在郊外的好。   想到这,便终是勉强笑了。不卑不亢的再行了一礼,她道:   “既然王爷如此盛情相邀。那妾身便恭敬不如从命。只望王爷能以礼相待,好生待我二人。”说罢,杏眼转到一直被制的拓跋寔身上。一些话不说出来,意思也再明显不过。   苻坚看她一眼便哈哈大笑,做了个手势。就见那几个秦兵很是痛快的放开了被制的拓跋寔。   少年立马冲了上来,嘴上还道:   “婉……你没事吧?”他本想叫她婉灵,被女子一瞪,生生止了话头。   苏婉灵也不知道苻坚究竟听出了什么不曾,但见男子始终只是一脸痞痞的笑意,似笑非笑。便也只能劝慰自己勉强安下心来。   苻坚却再不看他,只是再次翻身上马。对着身后秦兵志得意满的道:   “招待念姑娘二人回营!”   话音方落,就有两个秦兵牵了两匹骏马过来。苏婉灵和拓跋寔对视一眼,明白此时此地已无其他更好的办法。便只能翻身上马,随着这队秦兵回了秦军大营。   秦军大营就在这里的不远处,看样子也只是一小队驻扎的探路先锋兵而已。两人也真是不走运,明明那里还算是代国境内,却恰巧碰上了来探路的苻坚。   不过此时也只能哀叹一句时运不济罢了。苏婉灵怔怔想着,依旧忍不住垂眼叹息。   一路磕磕碰碰,总算到了秦军大帐内。进了帐内,见四下无人,拓跋寔顿时便沉了脸色,冷声问她道:   “你假扮念旖眉就不怕苻坚识破你么?”   “这怕什么!”苏婉灵不屑的给了他个白眼,淡淡提点道:   “你忘了当年念旖眉在代宫献曲是隔了九重纱帐唱的么。饶是苻坚再有能耐,莫非还能透过九重纱帐去看清一个人是圆是扁!”   “那你也太冒险了。万一苻坚不管你是谁,一律杀个痛快怎么办!?”   “他不敢的!”苏婉灵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摆了摆,仿佛成竹在胸。少年却是恼了,忍不住便厉声道:   “你怎么知道他不敢!要是万一呢?”   “没有万一。”苏婉灵说得再肯定不过,轻勾着唇笑的志得意满:   “阿寔,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念旖眉献曲过后,苻生曾开口像大王讨要过她!”   “是啊。那下流胚子贪图美色,好在父王给推脱了。不然我代国第一歌妓配给他,还真是活生生的糟蹋了!”   拓跋寔说得颇有几分嫌弃,苏婉灵却只是笑:   “俗话说,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苻生那次在代宫没得到念旖眉,想必会对她念念不忘。他乃秦王长子,身份尊贵。苻坚不过是秦王的侄子,充其量也就是一个王爷,如何敢和苻生作对?若是日后苻生知道他杀了他念念不忘的念旖眉,你说以苻生的性子,会怎么对付苻坚?更何况,留着我们也没多大坏处。与其冒险杀了我们得罪苻生,还不如留着我们到时候献给苻生。真的,他讨好了苻生不亏。就算是假的,到时候再一刀解决我们也未尝不可!”   苏婉灵絮絮说了一通,本以为她这般解释,拓跋寔能释怀。   不曾想男子的眉目反而蹙的越发深了,陡然便伸手紧紧抱住她,拓跋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响起,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廓间,像是最深的执念:   “就算如此,婉灵你也不能以身犯险。答应我,下次别这样了!”   “阿寔……”苏婉灵有些不自在的想避开,却被他抱得更紧,男子的声音多了几分恼怒和坚定:   “答应我。”   “……嗯。”最终亦只能无奈的应下这声,苏婉灵在心底叹气,觉得自己仿佛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童一般。   苻坚给她和拓跋寔各自安排了一个军帐,虽说隔得不远,但外围有重重兵士把守,就算插了翅膀也难以飞出一步。   整个军营内,唯有苻坚手上的令牌可以畅通无阻。但这令牌总被苻坚随身带着,就算苏婉灵再有本事,也无法能在他不知觉的情况下取走令牌。   不过好在苻坚并不限制她和阿寔的互相走动。两人被关押的军帐本就离得近,互相走动起来却也颇为方便。   苏婉灵怕隔墙有耳,故而说话总是遮遮掩掩。好在她和拓跋寔两人从小一同长大,默契十足。   即便说话像是在打哑谜,拓跋也总是能很快的心领神会。   这样在秦军中相安无事的过了些时日,眼看着一月之期就快到了。等到时候,她也不用再狡辩自己是念旖眉了。只要唱上一曲,就能辨出真伪。而以她那嗓音,只怕有耳朵的都明白她并非那名动代国的第一歌妓念旖眉。   苏婉灵想到这些就头疼,可若不早日想出对策,只怕到时候真相大白时,她和阿寔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死倒是不打紧,可是阿寔身份尊贵。平白死在这里,却也未免太委屈了些。何况若日后传回代国,就怕她苏家一家老小都要受她牵连。   她越想要觉得害怕,只能冥思苦想。看究竟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能让他们全身而退。   正想着,却见脚下矮几上的金兽正在吞吐浓烟。她微微一愣,手却下意识的拿起来放在鼻下轻嗅。顿时便计上心头。   翌日,她给了外面守着的秦兵一张方子。说是日渐秋乏,想煮茶以谢王爷近日款待。   那小兵不敢自作主张,拿了方子呈给苻坚看过。却见方子上不过是平常的一些食材茶料。   他不放心,又拿给军中军医看过,确定没有问题后,才让人给她准备那些食材。   傍晚时,便有秦兵来请。说是苏姑娘扫榻以待,请王爷过去品茶。   他自不会扫佳人面子,却还是留了个心眼,将随身令牌留在帐中,才欣然赴往。   进帐以后,便见营帐内佳人正对着他款款而坐。一炉小火温着青铜茶器,飘香四溢。矮几旁的金兽吞吐着芳香,正是他最为喜欢的瑞脑香。   而眼前佳人未曾束发,任青丝散了一地。身上还是着了最初见他的男子饰袍,这般扫榻煮茶,却是别有一番动人景致。   苻坚本就不是什么不解风情之人,看见此情此景,顿时大快。几步向前,对着佳人款款行了一礼,脸上却还是挥散不去的三分痞意:   “念姑娘。”   女子这才缓缓抬眼看向他,见他一脸玩味,也丝毫不惧。只是勺了一杯茶递给他道:   “王爷尝尝妾身的手艺。”   他接过茶杯来,却并饮尽。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便见女子笑容越深,一句话说的满是嘲讽:   “怎么?堂堂东海王爷,竟会惧怕小女子的一杯茶么?”   “笑话!”明知她是在激他,却也甘心上当。苻坚想自己这好强的性子果真好生要不得。   不过令牌在他营帐内,就算她真有什么花样,谅也使不出来。这般一想,心里又稍安。   苏婉灵看着他将一杯茶全部饮尽后,心才慢慢定了下来。   低着眉眼,继续小火煮茶。沸水煮出的茶叶颇有芬芳,加以生姜、食盐、葱花等佐料,更是浓香四溢。   苻坚饮完一杯,抬眼只看见女子手法娴熟的摆弄茶器。见他看着她,便是浅淡一笑问道:   “王爷觉得妾身手艺可还过得去?”   “念姑娘煮的茶浓香四溢,饮完后唇齿留香,果然绝妙。”   “王爷过赞了。”苏婉灵淡淡一笑,此时茶已煮好。她将炉中火弄灭,又将青铜茶器小心端了下来,放在矮几前笑道:   “既然王爷觉得妾身手艺尚可。那这壶茶妾身便留给王爷,当是最后的饯别之礼。”说罢,她已站起身来,苻坚也终于感觉到了有些不对。   头脑晕沉的厉害,身子也重了起来。看来的确是着了她的道,但是她究竟是怎么样下药的,他却实在好奇。   索性也不再在乎自己晕沉沉的脑子,只笑着问她:   “你给我的方子我找了军医看过,说是没有问题。看来他实在是个废物!没有一点用处!!”   “方子上的东西自然没问题。若是有问题,王爷想必也不会这么轻易把食材配给我。但若是加上瑞脑香,就有奇效。”苏婉灵说到这里,笑意越深,颇有些得色的道:   “瑞脑香本是安气凝神之物。加以清茶药材煮之,多则能催人入眠,少则也能让人浑身发软,气力散尽。王爷进我营帐前先闻了瑞脑香,后又饮了茶。就算只饮了这么一小杯,也能让你手脚发软,全身无力。”   苻坚听她说完后,却是不怒反笑。一双桃花眼定定盯着她,仿佛胜券在握:   “念姑娘果然神机妙算!不过你千般算计,却终有一疏。我来时便将那块能在全营畅通无阻的令牌放在我帐内。没了令牌,就算你迷倒了我,怕也是出不了我这秦军大营的。”   苏婉灵听后依旧只是笑得淡淡,突然便走到他身前俯下身,在他身上乱摸了一气。   他一愣,只是片刻便恢复如常,甚至还勾着薄唇似笑非笑的调笑道:   “念姑娘恼羞成怒也不用这样。果然世间最难消受的就是美人恩,古人诚不欺我!”   “闭嘴!”苏婉灵没好气的呵斥了他一句,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把弯刀便横在他的命门之处。   看那刀的繁杂刻纹,竟是自己一直随身带着的那把防身之刀。   苻坚总算明白过来自己似乎想错了什么,不由露出个苦笑。果然就听见身后女子冷冷的笑声:   “没有令牌又怎么样。反正有了王爷,就是最好的护身令牌!”说罢,将他一把提了起来。    ☆、3   她看着瘦弱,想不到力气竟不小。他苻坚好歹也是常年习武,身量不轻,她竟也提得动!   苻坚苦中作乐的想着,已经被她挟持着出了营帐。外面秦军看见他受制于人,果然大惊。   而她丝毫不见慌乱,带着他走到那个关押同她一起被抓的另一个男子帐前道:   “叫他们把我朋友放了。”   为首的秦军看向苻坚,他只能无奈的点了点头。便见重重包围的营帐四散开来,拓跋寔直接掀了帘帐出来。   见到此景,顿时大乐。几步走到女子身前,男子一双丹凤眼满是得色:   “婉灵果然厉害!”   只是他话音刚落,便听见身后女子没好气的怒骂,却正是对着那一脸笑意的俊美少年郎:   “废话少说!还不来搭把手,我快抓不住他了。”   少年一听,赶紧帮她一同钳制住他。两人以他为质,竟也一路畅通这秦军大营。   看来这女子说得对,只要有了他,便是最好的护身令牌。   只是又何必动粗了,谁不知他苻坚最为怜惜美人。只要美人好生说话,轻言细语,又哪有不依的道理。   想到这,顿时只觉畅快无比。索性放声大笑,竟无丝毫受制于人之态。   拓跋寔见他竟如此猖狂,顿时心中大怒。手做刀子形状,狠狠一手刀劈在他后颈:   “死到临头还敢笑!”   “我死不死,可不是你说的算!”苻坚冷冷说了一句后,桃花眼便转到苏婉灵身上,脸上笑意更深:   “是不是?婉灵?”他应该是不知道苏婉灵的名字,但兴许是听见了拓跋寔叫她,才凭着回忆中的音调有样学样。   偏偏学的还不差,这般叫出来,就自显出一股亲昵意味。顿时让一旁的苏婉灵听得一怔。   拓跋寔已经大怒,一双绝美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手上的力道实是下了个十成十:   “婉灵也是你能叫得!”   他虽长得俊美若女子,力气却着实不小。这般一怕打,即使皮粗肉厚如苻坚也很是吃不消。   苏婉灵看苻坚俊眉轻蹙,心想也不能太折辱了他,便道:   “阿寔别闹了。”此话一出,苻坚顿时笑的志得意满:   “我就知道,美人还是怜惜我的……”可惜,话未说完,就被苏婉灵一脚踢得失声不语。   女子面色冷冷,看也不看他,只淡淡道:   “看来我是错了。用得了和畜生讲什么客气!”   苻坚被她损的露出一脸苦笑,拓跋寔倒很是高兴。少年俊美的脸上满是笑意,甚至还示威般的瞪了苻坚一眼,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只是苏婉灵现在实在无暇分心去注意这些,身后的秦军紧追不舍。苻坚虽现在全身无力,受制于他们。但等到药效过了,只怕就不那么好摆布了。   而今,他们虽已到了代国边境内。但若是身后秦军紧追不舍,只怕也逃不出去。   她心里乱得紧,见拓跋寔竟还有心情和苻坚吵闹,更觉头疼。思虑再三,还是对着一旁的苻坚商量道:   “王爷也是一代英雄。必知道我们二人只是为求自保,绝无冒犯之意。若是王爷能够答应就此放了我们不再追究,我立时就放了王爷,绝不再冒犯一步。王爷说好不好呢?”   她絮絮说了一通,苻坚却始终只是一脸的似笑非笑。见她说完以后,一双杏眼殷殷切切的看着他,便抿唇笑的三分痞意:   “你叫婉灵,是哪两个字?”   “婉是婉约的婉,灵是灵动的灵。”苏婉灵耐着性子和他解释,一旁的拓跋寔却很是不满:   “婉灵,你和他说这么多干嘛!不如就一刀砍了他,省事又清净。”   “你懂什么!”苏婉灵白他一眼,只觉得头越发疼了。却还是得好声好气耐着性子继续和苻坚商量:   “王爷,你觉得这样好不好呢?”   “嗯。”苻坚煞有其事的点头,苏婉灵起初还以为他同意了,顿时心中一喜。却听见他道:   “皎皎女子,婉约灵动。这名字不错。那你姓什么?”   “……”   “好名需得配好姓。你这名虽好,可若是配上什么马啊、牛啊之类的姓氏,不就大失风雅了么……”   苻坚还在继续说,苏婉灵却终于明白,和这种人不该啰嗦的。应直接堵了嘴,打死最好。   想到这,干脆便不再顾忌。转身便对一旁的拓跋寔道:   “阿寔,扒光他的衣服。”   此话一落,两个男子齐齐愣住。苻坚似没料到这女子竟会这般豪迈,顿时从来胸有成竹的脸色也有些僵硬。   拓跋则是一脸的不快,见女子面色坚定,不像是说错话的样子,才别别扭扭的问道:   “扒他衣服做什么?”   “弃-尸-荒-野!”女子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来,见拓跋寔还是没有动作,顿时不快:   “你扒不扒?你不扒我扒!”   “……”两大好男儿只觉得无语凝噎,拓跋生怕苏婉灵说到做到。赶紧先一步俯下身道:   “我来吧我来吧!你别动手!也别看!”   “怕什么!不就是个男人么?你和朝阳我还见得少么?”苏婉灵这话说的脸不红气不喘,倒是可怜这俩堂堂大好男儿脸色红若骄阳。   好不容易,拓跋寔才把苻坚全身衣服扒光。只留一条雪白的亵裤,聊以遮羞。饶是苻坚脸皮再厚,此时也忍不住脸色通红。在这盛夏的天里,竟也羞出了一身冷汗。   此时三人离代国边境已不远,这里有几个小村落。却是秦代两国混杂在一起所组成的。   苏婉灵看着苻坚如此狼狈,却似还不满意。想了想,便从袖中取出一枝随身带着的狼毫笔走了过去。   苻坚不知她究竟要做什么,只是下意识的觉得不妙。便见她持着狼毫笔,在他从不离身的那把六角合欢扇上画了只活灵活现的王八。   他只觉得自己一口老血都要喷了出来,却见她还在王八下面提了首歪诗,小楷篆篆,端的是一手极漂亮字,只是那内容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乃大秦苻坚王,   生平最爱耍流氓。   要说流氓肖似谁?   且看王八称大王!   这首诗提得毫无水准,但无一不在讽刺他苻坚。   苻坚何时受过这等折辱,竟是怒极反笑。苏婉灵倒是毫不畏惧,指挥着拓跋寔把合欢扇别在他亵裤之上,而后又将他扔在不远处的村口。   此时已过辰时,用不了多久村里的村民就该起来劳作了。他身上的药效还没过,想是一时半会过不了。   苏婉灵将他扔下后,最后问了一遍:   “王爷若不想在这丢人现眼。只需和我说一声,我这就救你起来还加赔礼道歉。”   苻坚却只是不言不动的看着她,裸着身子,也依旧气势不减。苏婉灵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   见他不说话,便勉勉强强道:   “既然王爷喜欢这样。小女子也没有办法。这就告辞,王爷好生享受吧。”说罢,拉着拓跋寔就要走。   却听身后那人淡淡一笑,语气明明温柔入骨,却偏偏让人觉得冷的厉害:   “婉灵,本王可是深深记住你这份大恩了。”   苏婉灵只觉得后颈都发了凉,赶紧拉着拓跋一路急行,走出他的视线范围外才算安下心来。   但两人却并不往代国境内走去,反而转身往回去秦国境内。   拓跋寔起初也有些疑虑,苏婉灵却道: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苻坚一定想不到我们会再次回到秦国,所以必会放松警惕,只去追查代国境内。”   拓跋寔听她说的有理,便不再多言。事实也证明苏婉灵是正确的,苻坚后来的确大肆搜寻代国边境,却没有搜搜秦国。   所以两人反而躲过一劫,最后等风声小了些,才悄悄绕路。由秦代两国的一个边陲小镇入了代国境内,回到盛乐城。   再说秦兵找到苻坚时,自家王爷正袒着古铜色的胸肌被一群七大姑八大姨围观。   其实也不怪人家围观他,实是他身材太好,加之长得也俊俏,这般袒胸露乳顿时迷煞了一大片乡野村妇的芳心。有那大胆的还想趁机来摸上两把。   好在秦兵来得及时,免于自家王爷被吃豆腐。驱散开那一大群七大姑八大姨,又伺候好自家王爷收拾整齐后,便见那玉面阎罗笑的阴风阵阵。   顿时让几个熟知他性情的秦兵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伺候着,就怕这王爷一个不高兴拿他们开刀。   正战战兢兢的小心翼翼伺候着,偏有那不长眼的跑来寻事。一秦兵捧着苻坚从不离身的六角合欢扇献宝似的举过头顶:   “王爷,这把扇子该如何处理?”   几个伺候的秦兵均是眉角一跳,看着扇子上那毫无水准的歪诗歪画,恨不得用眼神剜死眼前这不识相的蠢货。   而自家王爷只是淡淡接过扇子,嘴角含笑的琢磨了很久,才缓缓蹦出俩个字:   “好字!”   “……”   把扇子别在腰间,他把玩着一块白玉翡翠,冷冷一笑,英俊的面容却辩不出一点喜怒哀乐:   “留着吧。这可是她送给我的定情信物呢。我要好好收着才行。”   “……”   “我们走吧。这方圆百里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给我找出来。本王可是喜欢她喜欢的紧了。”   苻坚说完这句话,手中一用力,把玩着的那块白玉翡翠顿时成了一堆玉屑。缓缓站起身来,他悠哉悠哉摇着那把对他来说尽是侮辱的六角合欢扇,脸上的笑容越发高深莫测。    ☆、第二章 选太子孙朝阳出事   苏婉灵和拓跋寔一路风餐露宿,用尽盘缠才回到盛乐。   只是刚入城时,就被苏家人直接五花大绑押回苏府。拓跋寔本想救她,无奈还没开口便被皇帝身边的亲卫军团团围住,最终亦只能狼狈回宫。   苏婉灵被押回苏府时,她爹苏子亭入宫未回。早已交代了,若这逆女回来,先押入苏家祠堂,在列祖列宗前跪上个把时辰再听候发落。   所以苏婉灵一路劳顿,回家连口水都没能喝上。就直接被五花大绑了丢在祖宗牌位前自生自灭。   其间,她哥哥苏寒山过来看她。见自家小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实是狼狈至极。   心疼之时,也不免有些恨恨:   “你这丫头,为了个孙朝阳。竟连爹和哥哥的话都不听!”   苏婉灵听见她哥的声音就如听见了福音,丝毫不管自家亲哥脸色难看,只急吼吼道:   “哥,快给我弄些吃的来。要饿死了。”   苏寒山见她一脸可怜,心有不忍。只能叹了口气,去给她拿了些点心过来。待喂她吃饱喝足后,才继续开口训斥:   “小妹你这次真是过分了。自己离家出走也就罢了,竟把大王子也一同拐跑。你可知当今圣上大怒,要不是爹在朝堂之上还有几分薄面。只怕这次就要治你的罪了!”   “我哪里有拐跑他!”苏婉灵实在是冤枉,扁着嘴喃喃道:   “是阿寔自己找我去的。脚长在他身上,我还拦得住他不曾!?”   “你……”苏寒山被她一番抢白弄的无言以对,只能指着她恨恨道:   “依你这般顽劣的性子,迟早得出大事!”   “不是还有你和爹爹帮我兜着嘛!”苏婉灵笑的好不要脸,陡然便听见身后有一个很是威严的声音冷斥道:   “你继续这样闯祸!总有老夫和你哥护不住你的时候!!”   苏婉灵顿时被吓得噤声不语,老老实实低垂着眉眼。便见她爹苏子亭手拿藤条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顿时吓得赶紧往自家哥哥身后缩。   “你还躲!”苏子亭看她那动作顿时就怒到了极致,手中的藤条眼看着就要招呼过来。便被苏寒山一把挡住:   “爹,您息怒。小妹还小,难免有些不懂事……”   “你闭嘴!”苏子亭一把推开儿子,手中的藤条虎虎生威的就往苏婉灵身上招呼过来。   苏婉灵全身被五花大绑,根本躲不开那些藤条。被打的上串下跳,只凄声搬着救兵:   “救命啊…要死人啦!哥,救我啊!!好痛啊……”   苏寒山不忍自家小妹如此惨状,又不管不顾的冲了过去。用身体护住她,替她挡下那些藤条。嘴上却道:   “小妹顽劣至此,是我这个做长兄的管教不严。我兄妹二人,从小没了娘亲。我怜小妹年幼,对她过于娇宠。以至于她养成如今这顽劣性子,皆是我的过错。爹要罚,就罚我吧!”   “不是啊,哥哥。是婉灵自己不懂事,哪里关哥哥什么事。反正娘亲早逝,只有哥哥对我如珠如宝。而今是我惹的事,哪还能让哥哥再帮我承担。爹,你打我吧!我不躲了。”   两兄妹一唱一和,张嘴一个娘亲早逝,闭嘴一个孤苦无依。只扰的苏子亭一个头两个大,干脆便只能罢手恨声道:   “行了行了!错全在老夫身上可以了吧!”   两兄妹对视一眼,知道这事算是揭过去了。便各自垂眉低眼扮乖巧:   “爹——”   “你们娘若还在,今日想必也是要护着婉灵的。”说到这,苏子亭眼眶微红。两兄妹皆有些不忍,便听他道:   “罢了罢了。这事就算了。只是婉灵你需得长个教训,今日便在这祖宗祠堂前好好跪着思过。从明日起,这个月都不准出府一步。要我知道你敢私自出府,甭管谁来求情,就算你娘活过来,我也要打折你的腿!”   恨恨丢下这句话后,他便转身离去。   苏婉灵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目光转向她哥。便见苏寒山一脸没得商量的表情:   “我觉得爹这次做得对!你别再想着出府,这段时日好好在府里安心养神。”   “哥——”   “别叫我,没用的!你也听到了,爹说再有下次就打折你的腿!谁都救不了你。”   苏婉灵这才沉默不语,他哥却似想到了什么,低低叹了口气:   “你就听爹一回吧。”说着便起身出门,不一会儿便拿了伤药过来,细细给她涂上。   苏子亭虽看着生气,但毕竟疼宠女儿,打她时并没有舍得用什么力气。不过都是些皮外伤,看着吓人,却也只是痛那么一会儿,连疤痕都不会留下。   待她全身都涂好伤药后,便慢慢给自己涂起来。她哥方才挡在她身前,也着实挨了几藤条,虽然不严重,但平白无故的挨打,也着实委屈。   她见她哥慢慢涂着伤药,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   “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一定是有事,不然她爹怎么会如此郑重其事的不准她出门,她越想越觉得不对,索性便直接问她哥哥。   苏寒山却是沉默不语,片刻才似终于下定了决心,淡淡道:   “婉灵你也知道,我苏家并非鲜卑一族。”   “这我自然知道。“苏婉灵给他个白眼,信口便将她家族谱背来:   “我苏家起于江南,本也是豪绅望族。八王之乱时,却被牵连。若非爹爹慧眼识英雄,襄助当今陛下建立代国。只怕我苏家一门就要灭与八王之乱中了。”   “是,你也知道。我苏家以外族身份,能登于代国庙堂之高实属不易。若非爹有帝师之才,步步小心,只怕我苏家早已粉身碎骨,家破人亡了。”   “我自然明白。”苏婉灵听到此处,心情也颇有些沉重。却听她哥哥继续道:   “近日陛下有意想立太子人选。”   “哦?”苏婉灵倒是浑不在意,只淡淡笑道:   “那阿寔应是最好人选。他是陛下的嫡长子,母族身份尊贵,他自己也知书识礼。陛下对他很是赏识,想必太子之位非他莫属。”   苏婉灵说的自得其乐,却见她哥哥始终沉默不语。愣了愣,顿时便反应过来,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莫非爹爹不看好阿寔?”   苏寒山静静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冷冷淡淡的道:   “我苏家属意三王子拓跋颖。”   不是她爹苏子亭,而是整个苏家。这便代表支持拓跋颖是整个家族做的决定。   苏婉灵有些怔愣,片刻才不敢相信的道:   “为何不支持阿寔?”   “爹夜观星象。大王子他并无帝星入命,这一生不堪称此大任。”   “所以就凭这样,爹就不支持阿寔?而去支持那乳臭未干的三王子?”   “什么叫就凭这样。爹观星之术已达臻境,当年亦是凭此才识得当今圣上,全力辅之。我苏家方有今日的显赫地位。”   “我不管那么多。若是星象有误了,若是爹他看错了呢?只凭这些,就认定阿寔不堪帝王之位。未免过于儿戏!”   “总之这是我苏家的决定。你若还姓苏,就不要忤逆!”苏寒山说完这句,面色已经冷若冰霜。   转眼却见自家小妹一脸不服,心中苦笑,还是忍不住劝道:   “小妹,我知道你向来和大王子关系甚好。可事有轻重急缓,你莫要不知轻重。”   “哼!”面对他的苦口婆心,苏婉灵只是冷冷一哼。苏寒山看着好笑,便只能摸摸自家小妹的发顶,语气也是长兄般的温柔宠溺:   “小妹你乖,这些日子便安分些吧,以后少和大王子来往。毕竟我苏家日后支持的便是三王子了。”   “我才不管什么三王子!反正我苏婉灵此生只认阿寔为主。旁的王子,哪来的资格和他一争高下!”   “你胡闹!!”苏寒山被她激的大怒,语调顿时再不复慈兄面目:   “我苏家百年氏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岂容你随着性子胡作非为!?爹既已选中三王子为我苏家日后名主,便容不得半分差错。我管你和大王子交情如何,只要你还姓苏,还是我苏家人。就得听我苏家安排,不得忤逆半分!”   “你这是强权!”   “我就是强权又怎么呢!”苏寒山怒极反笑,见自家小妹斗鸡似的瞪眼看着他。又不由心软了下来,伸手安抚般的摸摸她的发顶,他方才强硬的音调也慢慢软了下来:   “小妹,这次听哥哥的。你和大王子交情再好,却也不是一家人。他确是没有帝王之才,爹不会看错的。这些日子,你就老实待在家里。太子之事,你别管就是了。”   说罢见苏婉灵脸色不善,便只是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肩膀,转身走了。苏婉灵黑着张脸,待她哥走了后。才似反应过来什么,顿时凄声大吼:   “哥,你走可以。得帮我把绳子解开啊!”   然而苏寒山早已走远,哪里还听得见她的哀嚎。苏婉灵只能被五花大绑着过了一夜。    ☆、2   翌日醒来时,全身便疼得厉害。好在她爹只让她跪一晚,清早就有下人过来帮她解了绳子,又服侍她去了前厅用早膳。紫檀木的八角桌上摆置着粳米粥、绿豆糕,薄皮春卷并几样自家腌制的咸菜。她早就饿得头晕眼花,见到这么多吃食恨不得手脚并用才好。正吃得起劲时,却听外面响起一声尖利的冷嘲:   “哟!这不是婉灵么?何时回来的,我竟然也不知道。”   苏婉灵顺着声音望去,便见她那后娘贺兰氏带着自家妹子苏婉嫣闲闲站在前厅门槛处,勾着唇笑的好不阴阳怪气。   苏婉灵本吃得欢,见到她们,顿时倒了些胃口。有些无趣的咬着薄皮春卷,她头也不抬,毫无诚意的客气了一句:   “姨娘好。经久不见,您老越见丰腴了。”   贺兰氏如何听不出她是在挖苦她,气得咬牙切齿,却也知道若真计较起来如何争得过这牙尖嘴利的刁蛮丫头。   深深吸了几口气,她才缓过劲来,皮笑肉不笑的对着苏婉灵道:   “听说婉灵这次出走是和大王子一块的,你素来便和大王子亲厚,想必是更希望他能登上太子之位吧。”   苏婉灵放下手中的薄皮春卷,冷冷看向她,突然便冷笑道:   “姨娘对我说这些是做什么?爹早就说了,妇道人家不议朝堂事,姨娘忘了么?”   苏婉灵说的淡淡,顿时让贺兰氏自讨了个没趣。正想多说点什么,却听见身后响起一个很是威严的声音:   “婉灵说得对。妇道人家非议朝堂事!我早就说了这个规矩了,夫人现下是明知故犯么!?”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便见苏子亭站在饭堂门口,贺兰氏顿时也不敢再多说话,只诺诺叫道:   “老爷——”   “爹——”苏婉灵和苏婉嫣亦叫了一声,只是苏婉灵老神在在坐在椅子上,苏婉嫣却很是规矩的行了个礼。   “嗯。”苏子亭淡淡应了一声,也不在乎苏婉灵的没规矩,见她恹恹吃着薄皮春卷,便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发顶。   他本就疼宠亡妻留下的这一双儿女,其中又最是喜爱肖像亡妻的苏婉灵。此时见自家这顽劣女儿多日不见,确实消瘦了。想到昨晚只匆匆见了一面,都没能仔细好好看清楚。这般一看,不免又有些心疼。顿时便不由道:   “多吃些,补补身子。”   “是,爹。”苏婉灵还是淡淡的点头,塞了几块点心下肚。见她爹似乎心情不错,终究还是忍不住试探的问道:   “爹,陛下最近是要选太子么?”   “妇道人家非议朝堂事!你忘了苏家的规矩了!?”苏子亭一脸不快,脸色沉下来后便颇有几分吓人气势。苏婉灵心中虽忐忑,还是壮着胆子继续道:   “我未嫁人,如何算妇道人家。何况我也就是这么一问,是有这回事是吧?”   “是。而且我苏家决定支持三王子拓跋颖。”苏子亭语调冷冷,见她问得起劲,索性直接和她摊开说。   苏婉灵见连苏子亭也这般说,想是不会改了。顿时心中有怒,忍不住就冷声嘲讽道:   “阿寔对您从来敬重有加。现在大选之日,您竟倒打一耙。难道也不觉得心中有愧?”   “胡闹!选太子之事哪能徇私情!大王子他命中并无帝星入命,注定不是帝王之相!如何能堪太子大任!?”   “若说胡闹!爹只凭星相就断言阿寔并无帝王之命,既不看才干,又不看为君之道,岂不更是胡闹!”   “你!!”苏子亭怒到极致,怒目圆睁,似乎又想一巴掌拍过来。贺兰氏在一旁冷眼看着热闹,正想趁机煽风点火一番。却突然听见一声怒呵。   “放肆!”这句呵斥是从外面走进来的苏寒山的声音:   “婉灵你还有没有规矩!竟敢和爹顶嘴!”   苏寒山说着就走了过来,有意无意的护住自家小妹,先声夺人的对着一旁的夙瑶吩咐: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小姐送回房去!”   苏婉灵却是浑不知好歹,被夙瑶推扶着往房里走,也还是不死心的回头叫嚣:   “就算今天爹你打我,我也要说!只凭星相就断言阿寔不堪太子之位,实属胡闹!大-胡-闹!!!”   “你这逆女……”苏子亭怒到极致,扑上去就想给自己这不听话的女儿一个教训。无奈被自家儿子抱得紧紧的,苏寒山明显就是在维护妹妹:   “爹,婉灵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夙瑶,还不快把小姐嘴堵了,送回房去!!”   好在夙瑶那丫头还算机灵,听见自家大公子这般吩咐。赶紧捂住自家小姐不肯服软的嘴,连拖带拽的把她硬送回房去了。   好不容易把这麻烦送了回去,苏寒山才松了口气。转眼只见他爹脸色铁青,只能苦笑道:   “爹,婉灵还小,不懂事。”   “哟!寒山你这话可不对。婉灵可是苏家长女,怎的比婉嫣还不懂事!”贺兰氏冷冷一笑,脸上满是嘲讽之色。   苏寒山被她刻薄的脸色沉了沉,正想说话,却听见苏子亭道:   “行了,夫人。你和婉嫣先出去。我有事要和寒山谈。”   “是,老爷。”贺兰氏被苏子亭抢白了一句,虽然心里不舒服,却也不敢违逆这一家之主的意思,只能带着苏婉嫣出去了。   待她们离开后,苏子亭便重重拍着桌子,神色阴沉骇人:   “夫人她虽对婉灵刻薄,但有句话却没说错!她还小!?她这个年纪都能嫁人了!哪里还小!?”苏子亭明显是被气得不轻,见苏寒山那一味维护幼妹的神情,顿时又有些恨铁不成钢:   “就是你这么娇惯她!才把她惯得这么无法无天目无尊长!!”   “爹您不也一样么。”苏寒山小声嘀咕了一句,眼看着他爹又要爆发,赶紧先一步道:   “婉灵自小和大王子一同长大,情分自然不同别人。会生气也实属平常。”   “你当老夫不知道么?”苏子亭淡淡叹了口气,长眉微蹙:   “可大王子他确无帝王之相,并非老夫妄言。”说到这里,似烦闷无比,又叹了口气才道:   “婉灵不懂,天命不可违。若执意要立大王子为太子,只怕代国堪忧。”   “孩儿自然相信爹的观星之术。只是选太子一事,需得瞒着婉灵才行。不然以她那性子,眼里怕是一点沙子也容不得。”   “老夫自有分寸。”苏子亭淡淡说了一句,眼波流转间,却透出一股无比坚毅的意味:   “这次太子大选。我苏家只能胜,不能败!”   却说苏婉灵自那日早膳被夙瑶送回房后,就被关了起来。她爹果然说到做到,派了不少人对她严加看管,不许她踏出苏府一步。   以往好歹还有苏寒山明里暗里帮衬着她,这次却连他也下了狠心,不再理会她半句。   她心里委屈得紧,又担心太子大选。这几日便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无奈就连贴身伺候她的夙瑶也被严密看管了起来,外面的消息传不进半分。当真成了笼中鸟、瓮中鳖。   这几日,他爹和他哥在府中待的时间越发少了起来。想必是太子大选已到了时候,两人都忙着四处走动。   只是不知阿寔准备的如何,她越想越心烦。不免又有些想念朝阳,如果他也在这里的话,必有良策。她也不用这般恼神,孤军奋战了吧。   就这样,庸庸碌碌的过了些时日。苏婉灵始终不曾踏出过苏府半步。   这日,晚膳后,她爹却突然向她吩咐:   “明日府中有贵客到访。你好生安心待在房里,莫要出来丢人现眼。”竟是连她在府中走动的一点自由也要剥夺。   苏婉灵心中大怒,正欲回嘴。便被自家亲哥一把捂住失声,苏寒山唯有一脸苦笑,小声劝慰自家这宝贝妹妹:   “婉灵听话,过了明日就好了。”   苏婉灵只是瞪着杏眼,对他怒目而视。突然便从他的话里回过味来,登时想到了什么,乖乖垂眼点头。   苏子亭如何不知道自家女儿这点心思,冷冷警告:   “明日你给老夫老实点。若敢再惹是生非,老夫绝不轻饶你!”   “知道了,爹。”苏婉灵答得乖巧无比,垂下的杏眼间却有遮挡不住的狡黠光芒,一闪而过。   翌日,却是个大晴天。   无奈苏老爷早有吩咐,就连早膳,也是下人们端进房中,伺候苏婉灵吃下。就连她的贴身丫头夙瑶也不准踏出房门半步,看来他爹是铁了心不让她去捣乱。   苏婉灵再有本事也没法子从这个铁笼一般的闺房逃出来,何况夙瑶亦被锁着,无人接应,当真是寸步难行。   正想着要用什么法子脱身才好,却听见外面响起好一阵喧闹。她一愣,就见自家亲妹苏婉嫣推门而入,一张俏脸神情倨傲。   苏婉嫣虽是她的亲妹子,但因为贺兰氏的缘故,素来便和她不太亲近。今日无事不登三宝殿想必是有来意。   苏婉灵面上淡淡,让夙瑶招呼她坐下。掩好门后,却听见她道:   “姐姐,我是来助你逃出去的。”   苏婉灵一惊,面色却不动分毫。淡淡笑道:   “妹妹这话说笑了。我好好在房里待着,要逃出去做什么……”   她话音还未落,就被苏婉嫣一口打断。少女望着她,俏丽的面容似乎颇有几分焦急之色:   “姐姐何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实话告诉你,大王已经带了寔哥哥和拓跋颖来府,爹已经部署好了一切,你再不出去就怕迟了。你也知道爹是什么人,过了今日,只怕事情就成定局就再也回天无力了。”   苏婉嫣絮絮说了一通,苏婉灵却颇有些惊讶的望了眼前这个妹妹一眼,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她道:   “你为何对此事如此关心?”   苏婉嫣被问得一怔,片刻俏脸便有些不自然的微红。见苏婉灵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冷笑着刻薄了一句:   “姐姐,不是只有你会帮寔哥哥。”   苏婉灵听见这句话,便更是明白了什么,想到自家这妹子似乎从小对阿寔就颇有几分仰慕,果然应该是喜欢阿寔的吧。   不过阿寔也还真有几分能耐,自家这个亲妹最是眼高于顶,加之容貌不俗,更是很难看上什么人。想不到竟会喜欢阿寔那样的。   不过贺兰氏虽刻薄,婉嫣却是还好,阿寔配她倒也刚刚好。就是不知阿寔自己的意思如何。   苏婉灵正犹自想的出神,却听见婉嫣冷冷道:   “姐姐,你究竟还要不要出去。”   苏婉灵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自家亲妹神色焦急,顿时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婉嫣被她那别有深意的笑容弄得颇不自在,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   “你笑什么?”   “没啊。”苏婉灵一脸无辜,偏偏脸上的笑意实在止不住。气得一向心高气傲的婉嫣俏脸通红。   苏婉灵也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的脾气,便苦苦忍住笑容道:   “不知道妹妹有何妙计能够助我脱身?”    ☆、3   见她终于说到正事上来了,苏婉嫣的神情才好看了些。压低了声音,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通后,苏婉灵连连点头。而后又商议了些细节,两人便正式敲定。   不一会儿,门外守着的下人就听见自家小姐房里传来争吵。   两姐妹都是火爆又分毫不让的性子,自然吵得越发汹涌。外面守着的下人面面相觑,到底不敢贸然闯进小姐闺房,只能心思忐忑的在外面守着。   不一会儿,便听见砰地一声砸花瓶的声音,而后是苏婉嫣怒到极致又委委屈屈的声音:   “苏婉灵,你欺人太甚!!”话音落,垂花门已经轰然被推开,门口下人只看见苏婉嫣掩着脸跑了出来。而门里面苏婉灵背对着她们,夙瑶在一旁不断安抚。   几个下人本想走进来查看,却被夙瑶发现,冷冷一眼瞪了过去道:   “谁给了你们这么大的狗胆!小姐的闺房也敢进!!”   一句话吼的门外几个蠢蠢欲动的下人顿时不敢造次,低着头退了出去。   而闺房中的小姐却好生舒了一口气,再看她的面容哪里是苏家长女苏婉灵,分明就是刚才跑出去的二小姐苏婉嫣!!   却说苏婉灵靠着和苏婉嫣偷梁换柱摆脱掉门口的下人逃出房后,也是好生舒了一口气。   打量了府中一圈后,她大摇大摆的出了院门。   却见府中并无下人走动,她略一思虑,便去了平常待客的前厅。果然见苏府下人皆在这一块活动,忙的热火朝天,竟也没人注意到她。   于是她索性悄悄溜到后堂,隔着大理石制的岁寒三友插屏打量前厅。   便见上位之上,果不如其然的坐着当今代国天子拓跋什翼犍。下首依次坐着各位王子,拓跋寔和拓跋颖也赫然都在其中。   他爹似乎刚说完什么,便见上座天子哈哈大笑,一双鹰目满是精光:   “既然苏太傅如此推崇那帝王盆,就不如呈上来也让诸皇儿开开眼界!”此话一出,却是让苏婉灵愣住了,她家什么时候有一个叫帝王盆的东西呢?   正想着,便见自家丫头知春端着个玉石制的精巧小盆进来。苏婉灵对那个东西并不陌生,那是小时候,她爹爹买来哄她的精趣玩意儿。   盆的外沿有个很是隐蔽精巧的机关,只要碰上那个机关,盆里就会自发的喷水出来。   她正想着,却听她爹在外面说道:   “这是老夫花了重金买回来的帝王盆。相传有帝王之气的人触碰盆沿,盆中之水就会越涨越高,最后能喷出一尺有余。”   苏婉灵一愣,顿时反应过来他爹想做什么。果然便听见外面天子笑道:   “既然这么神奇,寔儿和颖儿都来试试。看你们谁更有帝王之气。”一句话说的半真半假,苏婉灵却只见到三王子拓跋颖笑的胸有成竹,顿时心中大惊。   想不到她爹堂堂一代大儒竟也使这下三滥的手段,胸中有怒,却也明白这样贸贸然跑出去说出这盆里的机关,只怕会害了苏家。   思虑再三,眼看着知春就要把盆放下。明白再不行动,怕是就行动不了呢。便再不顾虑其他,只深吸口气,冲上前厅,顿时和端着盆的知春撞个正着。   知春被她这一撞,猝不及防。手中的盆再也端不稳的摔在地上,顿时成了一地碎片。   知春大惊,忙不迭的要跪下请罪。苏婉灵也和她跪在一起,不过不等她开口就把罪全揽在自己身上:   “都是婉灵不好,婉灵冒失。求陛下恕罪……”   “你这逆女!!”苏子亭已怒到极致,起身就想来踹这不孝女几脚。却被上座天子淡淡阻断。拓跋什翼犍似笑非笑的望着她,温言问道:   “你就是太傅长女苏婉灵。”   “婉灵见过陛下。”   “好——”什翼犍淡淡一笑后,鹰目转向拓跋寔道:   “寔儿前些日子便是和这丫头一同出了盛京,去往边关?”   “寔儿鲁莽,求父王恕罪。”拓跋寔赶紧起身出列,有意无意的挡在苏婉灵身前,抱拳行礼道。   然而什翼犍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见如何生气,反而笑道: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说罢,便不再理会他们,只对一旁候着的苏子亭道:   “太傅的美意。看来朕是无缘欣赏了。”   “可是陛下,这帝王盆……”苏子亭似乎还想据理力争,只是才开口就被一旁不怕死的苏婉灵打断:   “什么!爹!我打碎的竟然是帝王盆!?天啦!我该死,我真该死……”她好一通撕心裂肺的嚎叫,陡然却似想起了什么,杏眼转了几个圈便道:   “不对啊,爹。据我所知,这帝王盆乃是当年公输班所制,相传有神力助之,摔之不碎,早已失传多时。你这个盆一摔就碎,肯定是买到假货了爹……”   她絮絮说了一通,直把苏子亭说的脸色铁青。拓跋什翼犍反而捧腹大笑,好一阵才停了下来。   而后起身摆架,经过苏子亭身边时,便拍拍他的肩笑道:   “太傅有女如此,不怕后继无人!”说罢快意大笑,带着一干王子大臣出了前厅,回宫去了。   等到送走陛下,苏子亭回身就一脸铁青的吩咐下人:   “把小姐给我绑起来,家法伺候!!”   苏寒山顿时想说些什么,被他一眼扫过去冷声警告道:   “谁敢求情,一并家法伺候!”   于是苏寒山只能沉默不语,担忧的看着自家小妹被绑成一个粽子,也只能无声叹息。   苏婉灵早知道她爹这回要生气,却想不到竟会这般生气。顿时大为惊慌失措,喃喃着想要辩驳:   “爹,我错了!但我的确没有踏出府门一步,你不能打折我的腿!!”   见她死到临头还敢诡辩,苏子亭怒极反笑,顺手就操起一旁的牛皮鞭狠狠一鞭抽了下去。   这一鞭,丝毫不曾留情,可见真的已怒到极致。   苏婉灵被抽的一个哆嗦,无奈全身被绑得死紧,想躲也躲不开。只能生生受了这一鞭,顿时便觉得似被火烧了一般,疼得厉害。   “爹!!”苏寒山看不下去,想过去帮自己亲妹挡住那些鞭打。但苏子亭仿佛早有所料,这次却是铁了心的要给苏婉灵一个教训。遂冷声下令:   “把公子给我绑起来!别让他来多事!!”话音落,便有几个粗壮下人手脚麻利的将苏寒山也绑成了粽子。   见没了救兵,苏婉灵只能哭得越发凄厉。被绑成一团也拼了命的左躲右闪,但毕竟动作迟缓,收效甚微。   转眼又被狠狠抽了几鞭,苏婉灵干脆自暴自弃:   “你打我吧!打死我最好!!!反正打死了我,我就能去陪娘了!!”说罢,嘤嘤哭了,端的是楚楚可怜,梨花带雨。   可苏子亭今日竟不吃这套,见她这般说,也只是冷冷一笑,道:   “好!我就满足你!让你去陪你娘!!”说罢,又是几鞭,虎虎生威。   苏婉灵被打得苦不堪言,见撒娇无用、耍泼无用、就连装可怜亦没用,一时竟无计可施。只能白白挨打。   最后实是被打得狠了,干脆咬牙把自己心里话一股脑全说出来:   “爹您明明知道陛下心中早已有了太子人选,何苦巴巴的要和他去唱反调!?”   “你闭嘴!”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陛下明明属意阿寔为太子之选,哪有三王子什么事!偏偏爹您冥顽不化,硬是单凭星相就要断言阿寔并无帝王之相!还要搞出一个假的帝王盆来欺君罔上!要是被陛下知道了,爹您就算有十个头也不够砍!”   “你放肆!!”   “我只是实话实说!若说放肆!不也是和爹您学的!”   “你……”   “再说,爹您真当陛下什么都不知道么!什么帝王盆!陛下怕是早已看出其中乾坤,只是不曾点破罢了!陛下心中属意阿寔,哪里是说改就能改的!?爹您聪明一世,到头来竟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苏子亭被她一番抢白气得不能言语,大口喘着气,只一味挥着鞭子抽打这不孝女:   “我打死你个不孝女!你懂什么!懂什么……”   苏婉灵即便被打得上串下跳,口舌之利却不肯让步半分,直让一旁被绑着的苏寒山看得心惊肉跳,有心想劝幼妹不要再去惹恼爹。   正一团乱间,外面却有几个宫中侍从来报:   “苏大人,我军大败秦国。李将军已班师回朝,孙将军以身殉国。孙将军之子孙前锋在战火中下落不明。陛下请您即刻进宫议事!”   苏婉灵本被他爹那几鞭子抽的神魂颠倒,冷不防却听见那宫人来报。我军大败秦国,孙将军以身殉国,孙朝阳下落不明!?   什么叫做下落不明!?什么叫做下落不明!?她只觉得全身都如坠冰窖,浑身冷得厉害。就连她爹抽她的那几鞭子也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有宫侍尖利的声音在不断回荡,空茫到让人觉得害怕:   孙朝阳下落不明。孙朝阳下落不明。   可你明明说过,等战胜归来,就披着战甲娶我过门!   孙朝阳,你竟骗我!?    ☆、第三章 恨入嫁终成太子妃   苏婉灵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孙朝阳出征的前一天。她向她爹闹着要和大军一同出征,被她爹训斥胡闹。   孙朝阳就站在一旁坏坏的笑,然后在她一脸怒容的瞪视下。笑着走了过来,柔乱她的发髻,不怀好意的道:   “阿灵你笨手笨脚的,带你去战场岂不要拖我后腿?”   她顿时大怒,正想发作,男子的笑容便蓦然变得温柔似水:   “好了别闹,我请你喝酒。”   而后便是孙朝阳提着孙将军珍藏二十年的女儿红找她,两人坐在大院外的杏花树下划拳喝酒,笑闹行酒令,好不畅快。   她记得那天的月亮好大好圆。两人喝到酣处,孙朝阳便定定的看着她,黑黝黝的眼眸似含了三分醉意,七分羞涩。他说:   “阿灵,等来日战胜归来。我就披着战甲娶你过门,你说好不好?”   “切!谁稀罕呢!”她不屑的白他一眼,小小的一张脸,却若天边晚霞。烧过了一切,最终尸骨无存。   孙朝阳,你说过。   你要披着战甲,娶我过门。   你怎么可以食言!?   苏婉灵醒来时,发现自家亲哥坐在她的床榻边。见她醒了,似松了口气:   “小妹,你哪里不舒服?”   她摆摆手示意并无大碍,见房里只有她哥,便问道:   “爹呢?”   “爹入宫议事未回。”   “那朝阳……”   “小妹你冷静听我说。”苏寒山似怕她承受不了,语气也温和了许多,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试探的味道,却只让苏婉灵越发烦闷。   怔怔的点了点头,便听见苏寒山有些迟疑的道:   “我军这次大败秦国。但孙将军因过于轻敌,中了敌军埋伏。已经以身殉国。而朝阳……”   “朝阳他怎么呢!?”苏婉灵觉得自己的耐心已到了极致,见她哥说话吞吞吐吐,忍不住便吼出声来。   苏寒山看着自家小妹这幅模样,心中不忍。却也明白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她一世,索性把他知道的全部和盘托出:   “朝阳那时正和孙将军在一起。战败后,秦军下令屠杀我代国士兵。朝阳他,下落不明!!”   一狠心全部说了出来,却见自家小妹脸色恍惚。他一怔,忍不住便轻声唤她:   “小妹,你没事吧。”   苏婉灵却是不言不动,一双杏眼直直的盯着一个地方。良久,才面无表情的道:   “那朝阳他是,死了么?”   面对她如此的轻描淡写,苏寒山只觉得自己也变得心惊胆战起来。想到孙朝阳和自家小妹这些年的情谊,也不由升起几分唏嘘。   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他抱着自己这个从小就最疼宠的妹妹轻声安慰着连他自己也不相信的话语:   “只是下落不明。说不定没事的。”   “……”   “朝阳那小子从小就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你别太担心。”   “……”   “小妹,你还好吧?”   “哥,我难受……”苏婉灵淡淡说着话,声音却嘶哑的厉害。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似的,她只能像小时候受了委屈一般把头埋进她哥的怀里。   却还是没有丝毫好转,没有丝毫缓解。心里很痛,痛到极致,便只有一个黑忽忽的黑洞,不断的灌着冷风。苏婉灵甚至觉得,自己几乎痛得快要死掉。而耳边回荡的只有她哥温暖如风的声音,他说:   “小妹,没事的,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可是哥,你知不知道。   孙朝阳他明明答应过我,战胜归来,必娶我过门。   他明明说过,要娶我过门。   他怎么可以,   他怎么能够,   食言而肥。   孙朝阳,   你怎么可以,负我如此!?   苏婉灵在她哥怀里哭了一阵后,便渐渐倦了,睡了过去。   苏寒山直到看见她安然入睡时,才放下心来。出了房门,他的贴身小厮便来禀报说苏大人已经回府,现请他去书房一趟。   他不敢耽误,匆匆去了书房。却见他爹正襟危坐的坐在紫檀木制的书桌前,手持朱笔,却迟迟没有下笔。   “爹——”他轻声叫了一句,苏子亭才回过神来。放下手中朱笔,淡淡问他:   “婉灵怎么样呢?”   “现已经睡下了。只是哭了好一阵,想必是真的很伤心。”   “她对朝阳,倒真是情深意重。”苏子亭说到这里,似有些不忍,蹙眉叹息一声。苏寒山也有些唏嘘,犹豫了片刻,还是不死心的问道:   “朝阳他,是真的死了么?”   “只怕是凶多吉少。”苏子亭说完这句,便止住这个话头。开口说起旁的事:   “今日被婉灵这样一搅和,三王子看来已经是夺嫡无望。”   “爹……”   “陛下本来就属意大王子,只是老夫心有不甘,想勉力一试。无奈天命不可违。现而今,也只能尽力辅佐大王子,只盼他日后也能成我代国的一代明君。”   “爹为代国鞠躬尽瘁,是小妹她还年幼,不懂爹的苦心。”   “罢了罢了。这也是命。天命不可违啊。”苏子亭说到这里,似有些感慨的低声叹了口气,沉默半晌才道:   “总之我们为人臣子的,只有尽力辅佐君王。天命虽难改,但只要尽心尽力了。也对得起我们为人臣的本分。”   “是,爹。孩儿受教了。”苏寒山垂眉应了一句,却听他爹又道:   “你这些日子看着些你妹妹。她今日此举,已经引起了陛下的注意。刚才在宫里还问我她的生辰八字、可许人家。”   苏寒山一愣,顿时有几分心惊的道:   “陛下是想……”   “我也只是猜测。”苏子亭淡淡打断他下面的话语,长眉却还是不由自主的蹙成一团:   “总之小心一点没有错。”   “是,爹。”苏寒山垂眉应了一句。想到自家幼妹如今的处境,不由也有些头疼。   且不论陛下他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思,而今婉灵她能不能从孙朝阳那件事里走出来还成问题。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他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妹妹,他比谁都明白。   婉灵有多喜欢孙朝阳,她现在就有多疼。   可是可惜,多可惜。   她和孙朝阳,明明该是最幸福美好的一对。   偏偏情深缘浅,终不能得成眷属。   然而令苏寒山没有想到的是,他和他爹的猜测,竟很快就成为现实。   当宫里来的宣旨公公站在他家前厅时,他就明白大事不好。苏家一门众人由苏子亭率领着跪在前厅接旨。   苏婉灵虽身子不大爽利,也还是挣扎着起身,一同跪下接旨。而后便听那公公宣道:   “苏家长女婉灵,温柔贤淑,得宜服众。大王子拓跋寔早慕佳名,多有神往。朕怜其忠恳,特赐此大好姻缘。望两人共结连理,百年好合。钦此。”   话音落下,苏婉嫣就仿佛被雷劈了,俏脸上顿时就露出几分恼怒的模样,下意识的去看苏婉灵,却见她亦面色难看。而那宣旨公公只是笑眯眯的看着跪在苏寒山身边的苏婉灵道:   “苏小姐,还不接旨。”   苏婉灵却仿佛被闷棍打懵似的不敢相信。若不是苏家长女就是她,若不是公公红齿白口叫的都是她和阿寔的名字。她几乎都以为这只是一场梦。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可公公的声音还在继续,他说:   “苏小姐,你怎么还不接旨?”   接什么旨!接她和阿寔百年好合共结连理的旨吗!?可是她想百年好合共结连理的从来就不是这个人!   从来就不是!!   苏婉灵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一场无止无尽的噩梦中,冷不防却被身旁的哥哥推了一下。   苏寒山淡淡看着她,眼神虽悲伤,语气却不容拒绝:   “小妹,快去接旨。”   她依旧只是呆呆的没有反应。公公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对,好在苏子亭毕竟在宦海沉浮多年,立时就笑着道:   “我这女儿没见过世面,约莫是被乐傻了。公公不要见怪。”说罢,便从怀里拿出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递了过去。   那公公也是有眼色的,见有台阶可下,自然乐得下来。安安心心的接过羊脂白玉,也陪着一同笑道:   “苏大人客气了。以后您就是皇亲国戚,前途不可限量啊。”   说罢,两人哈哈大笑。苏婉灵却似突然反应了过来,竟是冷冷接口:   “谁稀罕当什么皇亲国戚!?谁稀罕谁去嫁!”   “婉灵!”   “放肆!”   苏寒山和苏子亭的声音同时响起,苏婉灵却丝毫不惧。那公公似乎终于看出了什么门道,一双小眼睛微微眯成一条缝,颇有些精光四射。   然而看见苏家两父子有些尴尬的神情时,他转瞬便又笑了。不再看苏婉灵,他只对苏子亭道:   “令嫒果然是乐疯了头。咱家还有事在身,就先回宫复命去了。”   “那公公慢走。”强笑着送走这尊大神,苏子亭回过身来,脸色就顿时黑如锅底:   “苏婉灵,你是想让整个苏家给你陪葬吗!?”   苏婉灵只是抿着唇,倔强不语。偏一张脸,苍白的过分,显出几分萧索的薄弱意味。却再惹不起一向疼宠她的爹爹半分怜惜:   “苏婉灵,这是陛下金口玉言下的圣旨。你就算再不甘愿,也得给我嫁!你若想抗旨,便是拉上整个苏家给你陪葬!你知不知道!?”   “那爹您现在是想卖女求荣吗!?看见阿寔得势,便知道自己投靠错了主子,押错了宝。现在就急巴巴的把女儿嫁过去,好再次笼络住他吗!?”   她话音一落,一个耳光就随声重重响起。打在她的脸颊上,力气大的几乎要把她打晕过去。   苏子亭这次真的怒到极致,连嘴唇都不由的哆嗦着,声音却仿佛带着冷冷的笑意:   “老夫卖女求荣!?若不是你那日在前厅胡搅蛮缠如此锋芒毕露,陛下又怎么会注意得到你!?若不是你执意要帮大王子,破坏老夫的局!陛下又怎会想把你和大王子凑在一起!?婉灵,你自作孽不可活!你究竟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苏婉灵却终究是放声哭了起来,在她爹面前,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爹,我不想嫁!你帮帮我,我不要嫁给旁的人!你帮帮我啊……”可即便她哭得再惨,所能得到的也不过是她爹的一声叹息。   苏子亭怔怔看着眼前这个自小就最骄纵的小女儿,竟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可答应不得,如何答应。所以最终也只能淡淡道:   “这次,由不得老夫,也由不不得你。”   可是恍惚中,是谁尚且年少,殷殷笑语。   只说我此生非卿不娶。   非卿不娶!    ☆、2   苏婉灵自那日领旨后便生了一场大病。气势汹汹,病如山倒,就连当今圣上也被惊动了。特御赐了医术精湛的御医给她来看看,又赏赐了不少补品药材,当真很是疼惜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   贺兰氏见苏婉灵能得如此荣宠,更是不忿,苏婉嫣这些日子身体亦有倦怠。但苏家所有人一股脑心思都在那个即将成为代王儿媳的苏婉灵身上,根本没有人在乎自己的亲女婉嫣。   明明婉嫣也是堂堂苏家的大小姐,怎的老爷就这么偏心!   贺兰氏越想越恼怒,更是恨极了苏婉灵,巴不得她就这样一病不起,死了正好!   却说苏婉灵自病后便一直淡漠,即使面对如此皇恩浩荡,也并不见得有何喜悦。宠辱不惊,淡漠如水,却更是得了当今陛下的赞誉。   她对这些都丝毫未觉。有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就这样死去也未尝不失为件好事。   至少这样,就守住了当年非君不嫁的誓言。   至少这样,就守住了你。   朝阳,孙朝阳。   她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就痛得直不起腰来,可是每日还是要想好多好多遍。因为只有这样,才有勇气将那些方才灌入喉中的药再次催吐出来。   只有这样,才会觉得。   即便是死,亦不是太可怕的事情。   苏婉灵的病情一直未见好转,实是急得苏府上下乱成一团。上到苏老爷大公子,下到伺候的下人。个个看着苏婉灵日渐消瘦,心急如焚,却也皆是无计可施。   虽然大公子苦口婆心劝过这个小妹,苏大人严词厉色训斥过这个不省心的长女。就连下人们也都一一哄劝过自家的宝贝小姐。   但苏婉灵的病情依旧是未见长进,反而日渐消瘦,瘦的几乎都只剩一把骨头。   苏家人都无计可施,苏大人的眉越蹙越深,大公子脸上已没了笑容。苏家一片愁云惨雾,好不压抑。   这时却仿佛有人嫌他们不够麻烦,还来添乱。   当苏寒山听见拓跋寔来访时便是这样的感觉,苏子亭入宫议事未回。他也不能把堂堂大王子拒之门外,只能勉强硬着头皮将人迎了进来。   坐在前厅里东拉西扯了好一通后,终究是拓跋寔先忍不住道:   “大公子,阿寔此次来访,是听说婉灵病重,想过来看看她。”   “难为大王子有心,只是舍妹她方才睡下,此时只怕无法招待大王子。”   “不妨事,我只看她一眼便可。她若睡下,我便不吵她就是。”   他语气虽浅淡,话语间流转的却是不容拒绝的气势。苏寒山心中为难,却也明白必是挡不住他的,只能苦笑着点头将他带到苏婉灵闺房。   雕花的朱门紧锁,苏寒山象征性的扣了扣门扉。见里面人无心来应门,便只能自行推开。   苏婉灵却并未睡下,只是坐在木兰雕花的窗前,怔怔看着窗外景色。听见有人进来,也不回头,只淡淡道:   “哥,不是说了我没事嘛。”   苏寒山正欲答言,却被身旁拓跋寔淡淡制止。俊美无双的男子轻轻挥手示意他先退下。他愣了愣,终究还是转身轻轻离开。   拓跋寔怔怔的看着坐在窗前一手支颔倚栏而望的女子,竟有些心疼。婉灵是真的瘦了,憔悴了。   可她还是苏婉灵,他想了这么久,终于就要嫁给他的,苏婉灵。   这般一想,蹙紧的眉才微微松开了些。解开身上披着的白狐皮袄,一股萧瑟的寒意便随着寒风掺杂而来。   此时时令已过了晚秋,北国的秋日总是掺杂着寒风冷到人骨头里面去。而婉灵只披一件单衣坐在窗前,一定也很冷。   他怔怔想着,手中的白狐皮袄已经轻柔的披上女子单薄的肩头。他说话,连声音都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宠溺的疼惜:   “不说病了么?怎还是这般胡闹,单披着衣就坐在风口?”   听见他的声音时,女子似乎震了一震,而后身体便整个僵硬了起来,如临大敌般的戒备着,实是让他哭笑不得。   他心中虽早有了准备,临到头来,看她这副模样,也还是免不了起个疙瘩。勉强咽下心中这些苦涩,他强笑着继续道:   “听说你病得厉害,我便来看看你。顺带和你说些话。”   “什么话!?”女子终于开口了,回过头来,却是冷冷笑着,嘲讽意味十足:   “是大王子您终于得偿所愿,夺得太子之位。还是来告诉我一句,过门后,应该守哪些规矩!?”   “婉灵,你别这样说话。”拓跋寔苦笑了一句,似也有些委屈:   “我并不知道父王会把你许配给我。”   “哦?那你现在就去和陛下说啊。说你不愿娶我!去说啊!!”   “婉灵,你别胡闹!!”男子似被她弄的头疼,半挑着丹凤眼,颇有些无奈:   “你知道父王的旨意下来,就断没有收回的道理。这圣旨,咱高兴也得接!不高兴也得接!!”   “那你还来说什么!?快滚吧!我不想看见你。”说罢,狠狠抖下肩上的白狐皮袄,背身对着他,一副明显的送客姿态。   男子在她身后无奈的叹了口气,俯下身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白狐皮袄,再次给她披上。   见她又想甩落,便紧紧按住她的肩头。他开口,声调淡若清风:   “你先别急着赶我走,听我说完话。朝阳出征前曾来找过我,他说阿寔,我把婉灵交给你。我走的时候,你可得好好看着她。等我回来,她少一根头发丝,我都要找你拼命。”他学着孙朝阳的语气,惟妙惟肖。竟让苏婉灵觉得胸口灼痛的厉害。   用力捂住胸口发疼的那块地方,似乎这样就能缓解一些那些几乎要虐杀她的疼痛。   可依旧毫无作用,所以最后是身后男子轻轻搂住她佝偻下的身躯。静静开口,温暖如风:   “婉灵,朝阳不会死的。他知道你还在等他回来。他不会就这么死了的。”   “可是,到处都找不到他。到处都……”   “我知道,我知道。”拓跋寔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半挑的丹凤眼中一派水色雾霭的温柔:   “但是他是孙朝阳。他是你我都熟知的孙朝阳。你知道的,他不会那么容易死的。下落不明,也许只是碰上了什么摆脱不开的麻烦罢了。你还在等他回来,他不会舍得丢下你的。”   拓跋寔淡淡说着话,不过三言两语,却句句直击苏婉灵心中最深处的地方。连日来的疲惫和担忧渐渐化成泪水。   她转身抱住这个自小一同长大的大王子,哭的像个孩子:   “阿寔,要是朝阳死了,他死了怎么办?”   “不会的。就算他死了,我也要把他的尸骨挖出来,给你一个交代。”男子淡淡说完这一句话,仿佛也倦累到了极致。缓缓垂眼,他道:   “所以,婉灵。嫁给我吧。等到朝阳回来,我就把你完好无损的还给他。这样也算不负,兄弟之托。”   苏婉灵听见这句话后,却是久久沉默不语。拓跋寔却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淡淡一笑,颇有些自嘲:   “其实不瞒你说。父王的确有意要立我为太子。诏书不日就将下来,只是他希望我能早日立妃,在朝中巩固人心。”   苏婉灵只淡淡看着眼前男子,不言不语。拓跋却仿佛累了,有些倦怠的叹了口气才道:   “父王虽肯立我为太子,却也让我收复朝中人心,两年内让朝中大臣皆为我所用。婉灵,我觉得这对我来说有些难。”   “阿寔……”   “父王为我选中的世家小姐中,只有你我还是认识的。其他的,皆是见也没见过的。虽然我知道你记挂着朝阳,但这两年你就当是陪陪我,我不想为了个王位,身边一个真正对你的人都没有。反正日后等朝阳回来了,我便亲手将你还给他好不好?”   拓跋寔说完这句话后,见苏婉灵的表情还是迟疑。索性便直接开口问道:   “婉灵,你究竟在顾虑什么?”   “我……”苏婉灵沉默片刻,终究还是下定决心把心中疑虑全部说了出来:   “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阿寔。只是成亲一事,真的没有问题吗?”   “哦?有什么问题?”拓跋寔淡淡问道,丹凤眼半挑着看不分明:   “是婉灵你怕你自己把持不住,对我动情吗?”   苏婉灵被他这句半真半假的调笑问的一愣,反应过来后顿时怒极反笑:   “笑话!你我从小看到大,要动情早动了!哪差这一两年!?”   “也对。”拓跋寔淡淡一笑,绝美的丹凤眼微抬,便透出几分薄凉媚意:   “那你还在担心什么?”   “我不是怕你对我动情嘛!”苏婉灵忍不住用他方才的话来堵他,果然便听见男子淡淡的笑语。静静开口,他的话语明明和她方才出口的并无二致,却似乎总有哪里不对:   “诚如你所说的。你我熟识已久,要动情,早动了。哪里还差这一两年。”拓跋寔说完这句,便又是一笑。绝美的丹凤眼轻挑,端的是风华绝代,灼惑人心。    ☆、3   苏婉灵不由看得一怔,回过神来时心里却总是有些发毛的感觉。忍不住讪讪一笑,她不再说话。   身前男子似也发现她的不自在,便只是淡淡一笑,道:   “时辰也不早了,我该回宫去了。你这些日子好好在家养病,莫要再赌气不吃药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真是越来越啰嗦了。”苏婉灵白他一眼,见他一张俊脸上满是苦笑。便毫不留情的下逐客令:   “时辰真不早了,你快回宫吧。”说着把自己身上披着的白狐皮袄解下来递给他。   男子一把接过,似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女子脸上略有不耐。便识时务的沉默下来,不再多说一句话,他转身离开。   苏婉灵看着他欣长的身影渐行渐远,心中的不安却越发扩散。眼看着他就要推门离开,消失不见。   她终究是没能忍住,开口出声叫住了他:   “阿寔!”   “怎么?”男子回头,还是那张俊美无双的容颜。上挑的丹凤眼内,似含了无限深情。偏眼波流转间,那一抹流光,凉薄到刻骨。   苏婉灵仔仔细细的看着这个自小和她一起长大的男子,很久很久,才慢慢开口问道:   “我和你,是假成亲吧?”   男子似乎一愣,但很快便笑道:   “那是自然。我这一辈子,可是要赏尽天下美人,醉卧人间红尘的。真和你这个无盐女成亲……”他说到这里,似有些卡壳。半晌才做了个抖落鸡皮疙瘩的动作,笑言一句:   “还是饶了我吧!”   不知为何,苏婉灵听完他这番话后,才算是真真正正的安下了心。见他竟讽刺她长相,顿时便挥起拳头,笑骂一句:   “滚吧你!”   总之拓跋寔这一番探望,收效显着。本来苏寒山以为自家亲妹应该是要恨死大王子的。   但谁知不仅不恨,被大王子这一番探望后。陡然间便茅塞顿开,竟也不再折腾自己,安心养病了。   有她的配合,又有御医和苏府各方面的调理,病情自然好的很快。苏家人也喜于见到她日渐康复。   隆冬时节,陛下终于颁布了圣旨。册立大王子拓跋寔为代国太子,入主东宫,举国同庆。   不久后,太子寔迎娶苏太傅长女苏婉灵为太子妃,代国东宫迎来了它的第一位女主人。   太子大婚那日,当今圣上拓跋什翼犍大赦天下,与民同乐。太子迎亲之队长达数里,浩浩荡荡,好不风光热闹。   被迎娶的太子妃苏婉灵却是一个头两个大。她从来没想到成次亲会这么累。鲜卑一族虽不若汉人那般讲究礼法,但当今天子拓跋什翼犍崇尚汉族,竟也折腾出了许多规矩。   成亲前一个月宫里便来了两个教习嬷嬷,教她规矩,如何坐、如何站,成亲时该注意什么。洞房时又有些什么要注意的。最后竟然还强塞给她两本春宫图,实在是让她哭笑不得。   好在,这一日终于是平平安安过去了。   当她坐在满是红烛贴花的新房内时,总算舒了口气。身边没有人,她便把戴了一整天的珠帘凤冠取下丢在牙床上。这东西实在不轻,一整天戴下来,她脖颈处都觉得微微泛酸。   牙床前的四角榻上摆置着合衾酒和几碟精致小菜。她走到榻前,端着青铜酒器微微一嗅,顿时便查出内里乾坤。   看来哥哥果然没骗她。大婚之夜的合衾酒要少喝,菜最好别吃。差点就不留神着了他们的道!   她心有余悸的叹息一声,却听外面礼官宣唱道:   “太子殿下驾到。”   她一愣,赶紧坐回牙床上。看着牙床上被扔掷的珠帘凤冠,犹豫了片刻,还是手忙脚乱的给自己套上。毕竟在这么多宫侍面前总得做个样子。   正想着了,门就被人推开。拓跋寔脸色微醺的走了进来。   他并未喝多少酒,身上甚至都闻不到浓重的酒气。只是他一喝酒脸色就发红,衬着他那俊美到肖似女子的面容上,当真是艳若桃李,色如春花。   几个宫侍将他扶到门口后,便悄声退下。他自行一人走了过来,见到苏婉灵时却扑哧一笑。   苏婉灵顿时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便听他强忍着笑意提醒道:   “婉灵,你的凤冠戴反了。”   她一怔,下意识的抬眼一看,果见脸上并无珠帘。伸手往后摸,却是所有珠帘都在发髻那处,还真给戴反了。   有些尴尬的冲着男子讪讪一笑,拓跋寔却是定定看着她,突然伸手将她的凤冠取下来再重新弄正。他的声音明明带着笑意,却莫名苦涩无比:   “就算是假成亲,你好歹也要装装样子吧。”   “阿寔……”她被他这样的动作语调弄的毛骨悚然,索性便缩着身子躲开他想轻抚她脸的手。而后把头上的凤冠取了下来扔在一旁,她勾着唇笑的好生尴尬:   “这东西重的厉害。我戴着难受。”   “是么?那不戴就不戴吧。”拓跋寔淡淡一笑,似浑不在意。只是颇有些兴致的拉着她走到四角榻前跪坐下,持着青铜酒器倒下两杯合衾酒,递给她一杯笑道:   “我听人说这大婚之夜的合衾酒颇有些意思,不如我们也来尝尝?”   “你听谁说的啊?”苏婉灵接过杯子,却并不饮下。只是脸色莫辩的看着他,似不知道究竟要如何开口。   拓跋寔倒是丝毫未觉,再自然不过的笑道:   “大婚之前的教习嬷嬷啊。她说这酒是难得一见的人间美味,要我一定得喝完。”   “……”   “对了,她还说这菜也很不错。让我务必多吃一些。”   “……”   “怎么呢,婉灵?”看见女子脸色越发莫辩,他似有些迷惑。见苏婉灵直直盯着四角榻上的酒菜,眼神复杂,便开口问道:   “是这菜不好吃么?你先吃过了?”说着,便持了白玉筷想去尝试一番。   苏婉灵这才回过神来,立马伸手制止:   “别吃!”   “怎么呢?有难吃到这种地步么?”   “不是。”女子似有些难以启齿,半晌,才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来:   “是-这-菜-里-放-了-春-药。”   “噗——”拓跋寔方才饮进口的合衾酒顿时全部喷了出来,天女散花似的,落了一地。挥手擦了擦下颔,他有些迟疑的问道:   “这酒不会也……”   “你答对了。还好你吐出来了,不然今晚就等着我把你绑着睡觉吧。”苏婉灵面无表情的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身要回牙床。嘴里还在嘀咕:   “你那教习嬷嬷好歹毒的心。这么一桌子□□下肚,她是想让你力竭而亡吗?”说到这里,又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郑重其事的问道:   “说!是不是你学规矩的时候得罪她呢!”   “哪有啊。”拓跋寔哭笑不得,女子却不再理会,只是转身边走边喃喃自语道:   “一定是的!不然她怎么会起这么歹毒的心思。一桌子□□,一桌子□□,好可怕……”   她边说边打着寒噤,没有注意到身后男子俊美的脸上一闪而过的深意。   两人闹了一阵后,时辰却也不早了。正是要上床歇息的时候,只是上床前却出了个问题。   原因无他,只因这偌大的华丽喜房内不过就一张牙床。铺着绢蚕丝制的喜被,却也独此一张。   苏婉灵和拓跋寔两相无言的对望片刻,两人皆是娇生惯养的主,断不可能肯睡在床以外的地方的。   平素拓跋寔会让着苏婉灵,但今日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再坚定不过的申明:   “先说好,我要睡床上的。”   “那我呢!?”苏婉灵瞪着他,似要喷火。他却不慌不忙,再自然不过的提议道:   “你也可以睡床上。总之我不嫌弃你就是呢。”   “……可我嫌弃你啊!!”苏婉灵咬牙切齿。拓跋寔却已先下手为强,几步蹭掉鞋袜,跨上牙床,倒在上面,拥紧被子做无赖状:   “睡不睡随便你吧。反正我是睡了!”   “拓-跋-寔!!”女子几乎恨得牙痒痒,却实在拿牙床上的俊美男子没有办法。好半晌,才听见他淡淡的声音:   “婉灵,上来睡吧。反正我俩从小一起长大。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说罢,往里面缩了些,让出一半的床位。   苏婉灵迟疑了片刻,转瞬一想,阿寔说的也对。便不再顾忌,脱了鞋袜,拂灭红烛,合衣躺了上去。   寂静的夜色,似乎总是能勾起人无限思绪。   苏婉灵怔怔看着头顶上模糊一片的黑色,感受着身旁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男子的体温,突然便开口问他:   “阿寔,你会一辈子护着我吗?”   “当然。”男子的声音在另一边低低传来,带着笑意,安稳人心。   于是她也笑了,继续问他:   “为什么啊?”   “呃……”这次他沉默了良久,而后才似笑非笑的道:   “因为你是我的太子妃啊!”   “呸!才不是呢!”她狠狠啐他一口,在黑暗里翻个白眼。便听见他的声音,还是透着笑意:   “那你说是为什么?”   “因为朝阳要你护着我,所以你要护着我!”   话音落下,他却良久良久不曾答话。她愣了愣,正想再开口时,便听见他的声音,带着模糊的笑意和一些些其他的东西,太过复杂:   “可能是吧。”   拓跋寔说完这句,便低声笑了。笑意低而沉,掺在厚重的黑夜里,却听不出任何欢喜的情绪。她静静听着这奇怪的笑声,陡然就很想转身去看看男子此刻脸上的表情。   可惜红烛已灭,夜色太深。   而他的表情,隐在一团黑雾间,看不分明。    ☆、第四章 入东宫清闲小日子   转眼便过了两年。这两年,太子拓跋寔立帝师苏家长女为太子妃后,没过多久便又大肆迎娶了镇北将军李勋的三女儿为良娣。翌年,帝师苏家幼女苏婉嫣亦被代王赐婚,嫁入东宫,但比起她的姐姐太子妃来,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夫人。   一时之间,苏家两个女儿皆为太子妃妾。帝师苏家之风头在盛乐城内,顿时一时无两。   但世人皆知,当今太子不喜现在的太子妃。若不是当年陛下赐婚,想必也轮不到她来坐这个位置。   所以太子妃名号虽尊宠,在东宫中却也不过是个摆设。下人们先要巴结的是最受太子喜爱的李良娣,而后才是她这个太子妃。   苏婉灵倒丝毫不在乎这些,见下人们有事也直接略过她,去和李良娣回报,她也浑不在意。反而乐得轻松的把东宫大小事务都交给李良娣去管,自己只担个名号。看书赏花,好不惬意。   阿寔这两年来她这里的时日并不多,多数是在白日,晚间便留宿各个侍妾那,倒也逍遥自在。   而这两年,凭着李良娣之父李将军在朝中的四处周旋。竟也让阿寔慢慢站稳脚跟,太子之位不可动摇。   于是他便越发宠爱起李良娣来,几乎都到了专宠的地步。   苏婉灵和李良娣并没多少接触,苏家和李家也一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阿寔所有的侍妾中,只有她自己的亲妹子苏婉嫣常来和她小聚。   本来自她嫁入东宫后,苏婉嫣已和她有些势同水火。但那时朝阳才失踪,她心绪不好,更没有精神去管这么多。   后来阿寔又和她说了那么一番话,她也不能和婉嫣解释,便这样匆匆嫁入了东宫。   只是想不到翌年,代王竟然会再给婉嫣和阿寔赐婚。苏婉灵初闻时还有些惊诧,阿寔便和她笑语道。若是她觉得心里别扭,他便向父王推了这桩赐婚好了。   苏婉灵虽知他在说笑,但看他一副明显不把婉嫣放在心上的神情,也明白这么些年的相处,他实是对自家这亲妹子无半点心思。   原本她还想撮合阿寔和婉嫣,但世事多桀,造化弄人。   而今连她自己亦是自顾不暇,又哪来的心思去管旁的人呢?   何况婉嫣原本就和她生分,若非那日共同为了阿寔两人合谋,想必也不会有几分情分。偏偏后来又出了那种事情,婉嫣怪她抢了自己的心上人,她亦无心解释,于是就更生了间隙。而今虽然同住东宫,两姐妹也偶尔聚聚,却是貌合神离。情分竟比她身旁跟着的那几个丫头还要不如。   苏婉灵虽然也觉得惋惜,但这事毕竟不可强求,便由着她去了。可惜婉嫣非是个安分的主,不仅借着她太子妃的名号处处打压阿寔其他的侍妾,还和李良娣争风吃醋吃得成了整个宫里的笑话。   苏婉灵本就无心管这些,只要不太过分,便由着她们闹。反正她这个太子妃本就名存实亡,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她们闹个天翻地覆,她自安然酣睡。   偏那两人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自己闹就罢了,硬要拖她下水。   盛夏那一日,两人气势汹汹闯到她的朝阳殿来时,苏婉灵便是这样的感觉。那日炎夏午后,她身子乏得紧,便打算小憩片刻。   舒舒服服的躺在紫檀木做的贵妃榻上,上面置放着青竹木做好的凉席。枕着的药枕上有决明子的香味萦绕不绝。身旁伺候的几个丫头小心翼翼的为她打着蒲扇,动作轻柔,节奏一致。终于让她在这个闷热的午后终于有了些许困意,正想着要安然入睡时,外面就响起了尖利的吵闹。   自家亲妹那尖利刻薄的嗓音虽还隔着几重垂花门儿,也照旧是中气十足:   “李淑媛,你欺人太甚!别以为你真是太子妃了!阿寔他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只有我姐姐一个人!!”   “是啊!我不是太子妃!你不也不是么。小小一个夫人还真当自己是回事了!我告诉你,就算你太子妃是你亲姐姐,她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你!!”两人在外面吵得热火朝天,苏婉灵只觉得头疼的厉害。正想开口,便听见苏婉嫣似委屈至极的哭喊:   “姐姐,你要为我做主!”说罢,也不等传唤。推着门便闯了进来。   苏婉灵衣裳不整,虽说好歹也是自家姐妹不用在意这么多。但平白无故被人吃了豆腐,终究还是心里不快。顿时便竖眉瞪眼冷呵一声:   “谁叫你进来的!你还当不当我是太子妃!有没有规矩!?”   苏婉嫣似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愣了一下,便识相的退了出去。而后顿时便听见李良娣的一声冷笑。   苏婉灵懒得理会她们,叫夙瑶给她更衣梳洗。听着门外互不相让的吵闹,越发头疼,揉了揉额角,身旁的夙瑶向她投来询问的目光。她便只能勉强敛下心性,不耐的吩咐:   “宣她们进来。”   “是,太子妃。”几个伺候的宫娥低声答了一句后,守门的太监就把垂花门打开。苏婉嫣方才被她训了一句,不敢冲在前头。最先进来的是一脸冷笑的李良娣。而后才是自家那个吹鼻子瞪眼的小妹。   只看这架势,苏婉灵就觉得头大如斗。低声叹了口气,她也不看她们,只是端着谱儿坐在贵妃榻上抿茶,连声音也是清浅懒淡:   “怎么回事呢?”   她话音方落,婉嫣便急着告状:   “姐姐,她骂我!”   “你耳朵长偏了吧!本宫那是骂你么!本宫明明是在骂畜牲!”李良娣冷笑着说话,她本是个良娣,没有资格自称本宫。   但现在竟当着苏婉灵这个太子妃的面,用此尊称,分明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苏婉灵倒是不在乎这么多,见苏婉嫣一张俏脸狠狠瞪着李良娣,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亦只能淡淡道:   “你说清楚些,她怎么骂你了?”   “是今儿个我带着小咪在寻芳园里散步遇见李良娣了,我本不想生事,请了安后就欲退下。可李良娣身边伺候的宫娥踩了小咪不说,被小咪咬了一口后,竟然还骂我是畜牲。我听着不舒服便要处置那奴才!但李良娣竟不许我动手。姐姐,我好歹也是陛下亲口指的婚,怎么着也是个夫人!难道连良娣身边伺候的奴才也不如么!?”   她说完这一通话后,便泪眼朦胧的看着苏婉灵,似在指望她做主。但苏婉灵只是低着头抿茶,见她不再说话了,才慢慢抬起头来,轻声一笑道:   “我当是多大的事呢。这事也至于闹到我这里来!?苏夫人,你还真当本宫闲得慌呢。”   “姐姐……”   苏婉嫣似没料到她会是这样淡薄的态度,脸色顿时就有些变了。倒是站在旁边一直冷笑着没有开口的李良娣清浅笑了。   她也是个极美的女子,可惜生了一副刀削般的薄唇,天生就是薄情寡义的面相,连笑也带了一丝透骨的凉意:   “瞧我说什么来着。就算你姐姐是太子妃,她也不敢拿我怎么样!你们苏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帝师之家,还妄想和我们李家斗!当真可笑!!”李良娣丝毫不顾忌苏婉灵,嚣张至极的将这些话说了出来。苏婉灵再不管事,听见这番话还是下意识的蹙了蹙眉。转念一想,终究还是隐忍不发。而后便听见李良娣嘲讽一般的道:   “太子妃,苏夫人也真是不懂规矩,这点小事也敢来劳烦太子妃。依本宫看,不如就把这不懂规矩的贱蹄子教给本宫处置,太子妃说好不好呢?”   “良娣若有心愿帮本宫分担,那便随你吧。”苏婉灵淡淡说了一句,看见苏婉嫣的脸色越发惨然了下去。淡淡移开目光,她又抿了一口茶道:   “本宫倦了。没其他的事你们就退下吧。”   话音未落,一直呆愣的苏婉嫣才反应过来。几步冲过来抱住她的腿,这回却是连音调都带了凄惨的味道:   “姐姐不要,姐姐千万不能把我交给李良娣,求求姐姐了。求求姐姐了……”她好一通嚎,几乎声竭力歇。   “哟!这么没规矩,却是成何体统啊!”李良娣冷冷笑着,转眼便对着外面吩咐:   “来人啊!还不把这泼妇押下去!惊扰了太子妃,谁担这个责任!?”语音落,便有几个一直跟在李良娣身边的嬷嬷推门进来。也不和苏婉灵请安,只手脚利落的堵了苏婉嫣的嘴,便把她连拖带拽的带了下去。   这般无礼,竟是丝毫不将苏婉灵这个太子妃放在眼里。   不过苏婉灵并不见得如何在乎,见李良娣的人把贺夫人带走也只是神色倦怠,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模样。   李良娣倒是很满意她这与世无争的态度,等外面的声响渐歇,方对着她淡淡行了一礼道:   “本宫记下太子妃这次恩德了。日后有机会本宫必在殿下面前替太子妃美言几句,让他也多来朝凤宫走动走动,免得太子妃总是独自一人面对清冷宫室,未免寂寞。”说罢,她冷冷一笑,转身走了。   好不容易送走这尊大神,苏婉灵只觉得全身都累得慌。正想歇口气了,就见夙瑶迎了上来对她道:   “太子妃,您就任由李良娣处置婉嫣小姐?”   “那是自然。”她淡淡说着,抿了口茶。却见夙瑶长眉轻蹙。片刻终究是忍不住开口道:   “可是婉嫣小姐毕竟是你的亲妹子,您也知道她素来和李良娣积怨颇深。如果任交由李良娣去摆布,只怕婉嫣小姐不会好过。”   “是么?”苏婉灵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放下茶盏后才淡淡道:   “熬不过也只是她的命。小小一个夫人却妄图和李良娣斗。她是我妹妹是一回事,但她总是这样不知好歹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夙瑶这才没有说话,苏婉灵却觉得倦怠得紧。好好的一个午觉生生就这样被搅没了,她也当真抑郁。   闲闲的喝了几口茶,却是再无睡意。她索性起身,梳洗容妆。好一番打点后,眼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便把暖冬叫了过来道:   “你去太子殿下那走一趟,就说苏夫人在李良娣那儿。请殿下他去看一看,莫要真闹出什么事,就难看了。   话一说完,暖冬便低低应了,自行出去。一旁一直在伺候她的夙瑶却是笑了:   “太子妃果然还是心软。”   “她好歹是我亲妹子。只盼这次过后她能收敛些性子。李良娣身后有镇北将军李勋,如此显赫的地位,哪里是我们苏家能比得上的。何况,若是这事处理不好,只怕阿寔也要怪罪于我。”   “太子妃这不是说笑么。殿下他怪罪谁,也从不曾怪罪于你啊……”   “行了,夙瑶!”淡淡打断自己这口无遮拦的丫头,苏婉灵只觉得越发倦怠了。吩咐宫娥做了一碗酸梅汤,她又自半躺在贵妃榻上休息。   等酸梅汤呈上来,便叫宫娥在榻上支了张矮几。细骨白瓷碗中装着大颗饱满的酸梅,很是入味。   苏婉灵吃得开怀,冷不防却听见一人笑道:   “夏日解暑之良药,非酸梅汤莫属。婉灵果然好生会享受!”她一惊,闻声望去,却正是当今太子拓跋寔。    ☆、2   苏婉灵一怔,正欲开口问旁人为何不曾宣报。拓跋却似乎早知她心中所想,先一步解释道:   “是我叫她们不用宣报的。”   说着话,已经走向前来,对她笑道:   “也给我尝尝味道。”说罢,便张开嘴,似等着她喂食。苏婉灵却是白他一眼,只自顾自的喝自己的道:   “懂不懂什么叫做男女授受不亲啊!想喝叫你自个的厨子做去。”此时宫里不过就只有夙瑶一个伺候的人,所以她说话也是毫不在乎。   拓跋寔却是淡淡一笑,眸色渐深:   “咱俩可是夫妻。哪来的授受不亲?”   “我懒得和你说。”苏婉灵冷冷剜他一眼,便只顾着喝酸梅汤。转瞬,一碗就见了底。见拓跋直直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便问道:   “李良娣她们的事已经弄妥当了?”   拓跋淡淡点头,道:   “你妹妹被李良娣叫人赏嘴。我去时正巧赏了二十来下,我便拦下了。叫人把她送回去思过,又好生安抚了李良娣才过来。”   “那你来我这做什么?应该好生去安抚你的美人啊。”   “我这不是想你了么。”拓跋说的好生没正经,直堵得苏婉灵也无话可说。半响,只能狠狠啐他一口,冷道:   “懒得和你这没正形的人说!”   “我说的可句句是真。”拓跋寔微勾了唇角,一双绝美的丹凤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你看为了能和你一同用晚膳。我早就把重要的琐事都处理完了,若不是中途出了李良娣和你妹妹的事情,我早就过来了。”   他说的无比自在,苏婉灵却蹙眉。入主东宫这些时日,她最不喜的就是和他一同用膳。不说其他,只说规矩就一大堆。御膳房厨子的手艺却是好的,可惜每道菜只能浅尝即止。吃不饱不说,有些喜欢吃的菜味道还没尝着,就被撤了下去。哪里算是用膳,根本就是受刑。   见她蹙眉,他大约也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转眼却笑得更欢:   “婉灵,正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忍心抛下我一个人孤独用膳?”   苏婉灵本想顺着他的话说我忍心,可夙瑶还在这儿,却也不能太驳他的脸面,顿时便头大如斗。想着今儿个中午吩咐小厨房炖下的那锅百合甲鱼汤算是白忙活了,不免又有些肝儿疼。   拓跋看了她半晌,陡然却哈哈大笑起来。苏婉灵顿时被他惊得一震,还没反应过来,手便被他牵住:   “瞧你这样儿!大不了今儿个咱不传召御膳房。我带你出去打野食吃。”说着他也不管夙瑶的反应,直直拉了她的手便踏出房门。   一直跟着他的小太监喜宝就在门口候着,见俩人出来了,赶紧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他也不等他起身,只朗声吩咐道:   “去把我的青玉弓取来。”   喜宝应了一声,转身跑去取弓。苏婉灵还犹自呆愣,傻傻看着他,好半响才回过神来开口问他:   “你这是做什么?”   “打野食。”   “……在,在这宫里。”   “对。就在你的朝凤宫。”   苏婉灵顿时有些被噎着似的无语凝噎,拓跋却只是朝着她眨眨眼。轻佻的一双丹凤眼欲语还休,颇有几分妖冶之姿。   “你这么吃惊作甚。当年你和朝阳不也总在他家后院打野食吃么?”说话的当口儿,喜宝正巧把青玉弓取来。   他接过弓和步靫,喜宝又服侍他戴好抉拾后,他便拉着苏婉灵往朝凤宫的深处走去。   朝凤宫算是东宫里颇大的一处宫殿,苏婉灵的寝殿在进宫门的不远处,再往里面便是一个小花园。虽然不若皇宫御花园那样巧夺天工,但也颇为精巧。里面饲养了好一些珍奇异兽,苏婉灵平素膳后最喜欢的便是来这走走。   赏赏花,看看鸟什么的,的确颇为惬意。   可而今,拓跋寔竟是想在这里做这焚琴煮鹤的勾当,她当然不干。所以反应过来后,便立时开口阻止:   “殿下,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他漫不经心的说着话,已经拉弓上弦,对上了园中一只正在开屏的孔雀:   “反正,以前你和朝阳不也总干这事?”   “那不同!”她想也不想的便答道。兴许是语气过急了些,顿时惹来拓跋回头一望。   只是他手中的弓箭却并不放下,只淡淡问道:   “有何不同?”   “我心疼!”   “何来心疼一说?”   “那时打野食总在孙朝阳的府上,反正打得都是他家饲养的珍奇玩意,我当然不心疼。可现在你是要在我宫里打我养的这些宝贝,你说我心不心疼!?”   “咳咳咳……”许是被她这短短几句话给逗乐了,他一个不留神便被噎的直咳嗽。好半响才慢慢缓过神来,神色间却还是止不住的笑意:   “依你,依你。我不在你宫里打了,要不咱去我那的后花园好了。那里的孔雀也很肥……”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便被狠狠冷嘲了一句:   “呵!你当李良娣杵在那是死人呢!我和你去你那边!?我保证,咱只要出了这朝凤宫,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她那就都能知道消息!”   “知道消息又怎么呢!你是本太子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她只是个妾……”他说的振振有词,却被女子一眼白了回去,顿时只能讪讪噤声。   “这个当口你还给我找事呢!阿寔,你真当我闲得慌呢?”   兴许是她这句话太清冷了些,拓跋寔沉默了好半响,才无奈道:   “婉灵,我是你夫君。”   “你我心里都明白,我们是什么样的夫妻。”苏婉灵说完这句话,便再不理会他。几步走到前面去了。   拓跋寔只能无奈叹气,好半天才慢慢追了上去。   最后还是没出朝凤宫,只是遣了喜宝去御膳房弄了只洗净的鸡过来。夙瑶又帮着架火烹烤,一个时辰后,总算还能入口。   苏婉灵让夙瑶去把她在小厨房里备下的那锅甲鱼汤端过来,拓跋寔又吩咐了喜宝去拿陈年花雕。   俩人就着小花园的凉亭坐下,赏柳喝酒,却也是人生乐事。   喝到酣处,拓跋寔便让他们都退了下去,自个卷着袖子要和她玩猜拳。鲜卑一族,喝酒不爱行酒令,反是觉得划拳最为痛快。   苏婉灵曾跟着孙朝阳学过一段时间划拳,技艺也不差。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当即便开始切磋起来。   “两相好啊五魁首,四鸿喜啊六大顺……”   “你输了你输了,喝!”拓跋寔说着话的当口,就不由分说的端起桌上的琉璃盏狠狠给对面女子全部灌了下去。   陈年花雕的酒劲不容小觑,苏婉灵被呛得直咳嗽。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便心有不甘的要再去扳回一城。   结果到头来,俩人你来我往,喝的都有七八分醉了。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一轮明月当空而挂,映在凉亭旁的小池塘前,颇有几分皎洁清幽之意境。   拓跋本还欲再灌苏婉灵酒,被女子一眼横瞪了回去,便只能讪讪作罢。却犹自不甘的低声喃喃道:   “方才那局明明是你输了。”   苏婉灵只当没听见,抢了他手中的琉璃盏,反手全部倒进凉亭外的池塘里,惊扰了那轮印在池中的皎洁明月,也引来了不少贪食锦鲤。   “你这是暴殄天物。”他似有些心疼,对面的女子却只是笑:   “那一次,朝阳也这样说。”   “哦?你把他什么好东西给糟蹋了。”   “孙将军埋在杏树下的极品桂花酒,少说也有二十年份了。”   “果然是,暴殄天物。”他淡淡的笑,突然又想到什么,颇有兴致的问道:   “说起来,你说我和朝阳两人猜拳,谁能赢?”   “当然是他。”女子想也不想的就答道,顿时惹来他的不满:   “这还没比过呢!你怎么就知道呢!?”   “这不明摆着么。”她横他一眼道:   “你和我比也只是打个平手。朝阳可是我师傅,你能赢么?”这话她说的随意至极,哪知对面的拓跋却是良久没有答话。   苏婉灵愣了愣,偏头便只看见他低垂的眉眼下微微翘起的红唇,丹凤眼深处的那片眸光却实是看不分明:   “也对,我在心里怎么会比得过朝阳。”   “阿寔……”她似有些醉了,隐约间看见对面拓跋似笑非笑的丹凤眼,总觉得他似乎话中有话。   可不容她仔细想清楚,他便接着开口了:   “婉灵,你还想着朝阳么?”   苏婉灵顿时便不知怎么回答,只能沉默无语的低下头。心里仿佛被撕开了一个微小的口子,不疼,却渗人的慌。   而拓跋还在想方设法的让那个口子再撕大一点:   “他失去音讯也快两年了,你还忘不了他么?”   “殿下究竟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问一问。”他似乎又恢复到如常的模样,把玩着一只青碧的玉觞,看着对面的女子,似笑非笑:   “毕竟如果你忘了他,也许就能好好做我的太子妃呢。”    ☆、3   苏婉灵一惊,酒顿时便醒了大半。本来搭在拓跋肩上的爪子,也不自觉僵硬的放了下来。   正襟危坐的盯着他,她几乎有种如临大敌的恍惚感。   而他始终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蓦然,便哈哈大笑:   “瞧你怕成这样!我说笑的!逗你玩儿呢!”   “……”   “朋友妻不可欺!你当本太子不知道这个道理。当年朝阳亲手把你交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你。所以,婉灵,你大可放心。就算天下女子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喜欢你。”   说完这句,他便将手中的玉觞随手抛进池塘里。搅乱了那轮皎洁明月,亦是满不在乎:   “时辰也不早了。本太子乏了,先回宫去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是,殿下。”   女子话音未落,他便已然转身离去。玄紫的衣摆飞扬,却是迷花了谁的眼眸。   待他身影消失不见,苏婉灵才慢慢吐出方才含在喉咙里的那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而她还在努力平息着絮乱的气息。   抓起桌上已经空了的琉璃盏,斟上满满一杯花雕一饮而尽后,她才觉得心口发冷的那个地方终究是热了一些。   有些事,不能说透。   可她,不得不防。   翌日,苏婉灵醒来时,头脑晕沉的厉害。   问了一旁暖冬,才知她昨夜在小花园里喝酒喝到了亥时。还是暖冬和夙瑶合力把她搬回来的,两人现在手还疼着呢。   她不信自己竟有这般胖,夙瑶便拿了面大一些的菱花镜递给她看。   她揽镜自照一番,果见腰身的确是粗了。想是这些时日天天喝王八汤喝的,补得委实过头了些。   轻叹了口气,想着今儿个该是不能喝了,又不免有些惆怅。   正胡思乱想着,夙瑶已经手脚利落的帮她打点好衣饰。暖冬又过来说早膳已经预备好了。她才施施然出了内殿。   早膳做的很清淡,想应是顾忌着她昨晚酒醉。不过是一碗粳米粥和几样精致点心。   她吃的颇无滋味,不过恹恹几口。便让人全撤了下去。正想着要不要去花园里走走散心,外面就传来通报声:   “太子到——”   她一怔,便听见外头一阵喧闹。拓跋寔人未到,笑先行:   “婉灵,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话音未落,外头的紫檀木门已被人一把推开,拓跋寔带着自己贴身伺候的小太监喜宝兴冲冲的走了进来。只见他着一身宝蓝锦服,衬着极白的脸,当真应了少年美如玉的景致。   苏婉灵自昨晚宿醉后,身子骨便有些恹恹的提不起兴致。见他如此高兴,也只能附和的问一句:   “什么?”   她这般漫不经心的敷衍态度也不见拓跋寔不高兴,反而丝毫不在乎的拍了拍手,他身后的喜宝就高声宣唱了一句:   “把东西呈上来。”   话音方落,立马就有两个小太监抬着个桃木箱子进来。苏婉灵兴致缺缺,拓跋寔倒是浑不在意,只吩咐人打开箱子。   便见里面有块大的紫檀木,上面雕刻了许多木偶人,或抚琴、或舞剑,神态细致,栩栩如生。   “这是……”苏婉灵被挑起了好奇心,拓跋寔却只是神神秘秘的一笑,对一旁的喜宝吩咐:   “打开。”   话音落下,就见喜宝不知按了个什么开关。紫檀木上的木头人全部动了起来。击鼓吹箫,舞剑鸣乐,好不热闹。   苏婉灵完全被震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喃喃道:   “这是,水转百戏。”   “不错。”拓跋明显得意,笑纹在薄唇间越发深邃:   “你可还喜欢?”   “你,你怎么弄来的?”苏婉灵几乎连话也说不清楚。天知道,她此生最好的就是研究机关。上到公输子,下到说不上来名字的能工巧匠。她均是喜好的紧,可惜诸多手艺均已失传。   就说这水转百戏,本是马德衡做来供魏明帝取乐的。自他离世后,这手艺便是失传了,想不到今天竟然能在这里看见。   苏婉灵越发好奇了,忍不住便又问了一遍拓跋寔:   “你究竟从哪弄来这东西的。”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你只要知道这是本太子为了你费尽心机弄过来的就行了。”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苏婉灵笑着说了一句,就想走过去研究那水转百戏究竟是有什么精巧。偏偏拓跋寔却像个孩子似的抓着她不放:   “就一句谢啊。你好歹也要有点表示才行啊。”   “你要什么表示?”苏婉灵只觉得头疼。拓跋寔的一张俊脸已经凑了过来,纤长的手指轻敲自己俊美的侧脸,他一双如水的丹凤眼似笑非笑:   “你亲我一口。”   “……”   “你这是什么神情。亲本太子让你觉得很委屈么?”   “……阿寔,你别闹了。”   “如果我不是在闹了?”拓跋这句话问的半真半假,苏婉灵却只觉得越发头疼。索性懒得再和他周旋,只淡淡道:   “那你就更该明白,我的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孙朝阳一个人。”一句话说的冷厉至极,顿时便噎的拓跋寔再无言语。   好半天,才闷闷道:   “我明白的。”说完,他似又有些沮丧。一张如玉俊脸难看至极,好半晌,才勉强勾出个笑容道:   “今日我好歹也是给你送新奇玩意儿来的,你别对我板着张脸好么。”   苏婉灵并不答话,低眉敛目,片刻才淡淡又不容拒绝的道:   “妾身倦了,想休息。”眉目疏淡,逐客之色却是再明显不过。   拓跋寔自然看的分明,怔怔发了会呆。见眼前女子始终只是冷若冰霜,便戚戚然然的笑了:   “好。我这就走,也不在这惹你讨嫌了。”说完这句话,他拂袖离去。待他走后,苏婉灵的一张冷脸反而收敛了起来。手指无意识的交握在一起。   心心念念,却都只是那个名字。   朝阳,孙朝阳。   你究竟在哪啊?   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等的,都已经要撑不住了。    ☆、第五章 计中计李良娣失势   拓跋寔自那一日拂袖离去后,便有好一些时日不曾来她的朝凤宫。苏婉灵倒也乐得清净,每日赏花喝酒,日子好不快活惬意。   不过近日代国朝堂上的形式却是瞬息万变,苏婉灵一介女流从不过问朝堂事。倒是苏寒山偶尔来看她时,常和她提起。   说到现在最得势的莫过于前两年得胜归来的李将军李勋一家,三女儿嫁给了太子,成了最受宠爱的良娣,大儿子又在边关历练,听说很得军心。   苏婉灵听着自家亲哥把李家的事情如数家珍般的倒豆子倒出来,终究忍无可忍。静静喝着酸梅汤,她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哥,你究竟想对我说什么?”   苏寒山见苏婉灵脸上表情淡淡,也有些尴尬,片刻才叹道:   “小妹,我是来给你提个醒的。这东宫怕是要起变化了,你自个小心些。”苏寒山一番话说的半透不透,苏婉灵却是猜到了他的意思。   淡淡一笑,把一碗酸梅汤喝得见底,她才道: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李良娣就算真的想动我们苏家的人,也要看看她李家能否兴盛到那一天。”   她说的颇有几分嘲讽,苏寒山却是无奈苦笑。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迟疑了片刻终究只是道:   “总之你自个儿小心些,顺带提醒一下婉嫣,莫要被卷入是非之中。”   “知道了,哥。”苏婉灵也知道自家亲哥是担心自己,很承他这个情。后来两兄妹又捡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随意聊了一会,苏寒山还有事便先告辞离开了。   不久后,朝堂上就传来李将军自恃功高,目无今上,得罪了当今陛下拓跋什翼犍。现已被禁足。而驻守边关的李家大公子李昌琰亦被什翼犍召回盛乐城,夺去兵权,明升暗降。李家功劳太甚,什翼犍估摸着是怕他们功高盖主,所以开始行动。   但李家根基不浅,加之前两年打败秦国,在百姓之间亦很有一番威名。所以虽然什翼犍急着想除去他们,却也不是一桩容易的事情。   倒是嫁入东宫的李良娣似乎没有被李家失宠这件事情所牵扯,阿寔对她一如既往的百依百顺,入宿寝宫,十有□□是留在她那儿。   苏婉灵倒是不太在乎这些朝堂琐事,依旧自顾自的喝茶赏花,日子过得惬意而闲适。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了,晚夏的时候却突然传来李良娣有孕的消息。此事一出,东宫上下顿时一片欢腾,就连苏婉灵都觉得有些高兴。   不为其他,实是这是阿寔成婚以来,第一个孩子。若是男孩,想必将来亦可继承大统。所以李良娣的位置越发水涨船高,等着巴结她的人数不胜数。   就连当今代王什翼犍也在知道她有孕后,宽待了李家几分,撤了对李勋的禁足不说,还亲自上门安抚之。   本来摇摇欲坠的李家似乎又有了起死回生之相。   苏婉灵只在一旁静静看着热闹,反正他们怎么闹腾都好,只要不把火引到她这边来就好。她没心没肺的想着,正乐得看热闹时,阿寔却突然来了她的朝凤宫。   两人自那一日不欢而散后,已有好些时日不曾见面。再次见面时,彼此都有些尴尬。阿寔别别扭扭的说只是偶然路过她的朝凤宫,才进来看看。可是用完晚膳后却怎么也不肯走。   苏婉灵明里暗里的提醒了几回,见他不动如山的坐在那里,最终也只能无奈的开门见山道:   “时辰不早了,殿下不回去休息么?”   “今儿个宿在你这了。”他倒是从善如流,苏婉灵当着一屋子宫娥的面也不好太驳他面子,只能强笑着道:   “妾身今日身体不适,殿下不如还是另寻他处。”   “没事。本太子就是想找个睡觉的地方,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他这话一说完,一屋子宫娥都小声的痴痴笑起来。   苏婉灵平白无故丢了这么大一个人,只能暗自咬牙切齿,面上却还是要笑。两人用完膳后,又捡着无关紧要的话聊了几句,便回房安置。   用盐细细梳了口,又被人伺候着洗脸泡脚。等两人皆弄妥帖后,一干宫娥才缓缓退了出去。   繁华的宫室里,红烛燃得正旺,衬着重重叠叠的素白纱帐也有几分暖意。苏婉灵并不上榻,反在一旁的梳妆桌前坐下,冷冷瞪着眼前这个俊美男子,咬牙切齿的质问:   “阿寔,你搞什么鬼!?”   男子只是一脸无辜的装可爱,眨巴着好看的丹凤眼,笑嘻嘻的贴了过来道:   “不怎么呀。丈夫睡在媳妇儿房里,怎么看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啊。”   “呸!”苏婉灵狠狠啐他一口,一副恨不得扑上来咬死他的模样:   “你这混蛋,东宫佳丽为无数你不去睡,偏来和我挤一张床!你吃饱了撑着是不是!!?”   “哎呀!日日睡夜夜睡,再怎么样的山珍海味也总会有腻味的一天啊!何况吃的这么频繁,很容易让本太子体虚啊。所以偶尔还是要尝尝吃素才行!”拓跋寔这番话说的很是理直气壮,苏婉灵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见拓跋寔一脸深意的神情,陡然就回过味来,顿时脸红耳赤,恨不得狠狠呸他一脸。却见眼前那好不要脸的俊美男子勾着唇露出一个妖冶味十足的勾引笑容,伸手屈了屈食指,他一脸荡漾的开口:   “来,婉灵,过来给本太子抱抱。”   “……”苏婉灵只想一脚踹上他那张俊脸。   两人又笑闹了一阵,苏婉灵才拂灭红烛,爬上床,睡在他身侧。   就着一片深幽的夜色,依稀能听见重重纱帐被微风轻拂的声音。苏婉灵有些闲适的闭了眼,感觉锦被下自己的手被一只稍凉的手慢慢握住。   愣了愣,便听见身旁男子低低的声音:   “给本太子握一下,婉灵,我累得很。”   “怎么呢?”苏婉灵轻声问了一句,却久久没能得到他的回应。深幽的夜色里,只有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能证明对方的存在。   苏婉灵觉得气氛有些压抑,于是便半笑着开口问道:   “难道你真的不行了?”   拓跋寔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说他们方才说的那个问题。怔愣了一下,立马就开口回道:   “呸!本太子生龙活虎的很!!”只要是男人,说到这个问题上都会格外较劲。苏婉灵在心底暗笑,正想说点什么时,却听他又道:   “要不婉灵你亲自试试,看看本太子是不是真的不行了?”   “……”苏婉灵被噎的默然好久,半晌才讪笑着拒绝:   “不用了。”   “试试吧。这事儿舒服着呢!婉嫣她们都喜欢来着……”他越说越起劲,握着她的手也越握越紧。   说到最后,竟然还直接起身,翻着身就想压住她。   苏婉灵顿时毛骨悚然,赶紧抢在他前头,先一步开口喝道:   “你敢!!”   拓跋寔确实不敢,只能扫兴的继续躺平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却还是没放开。   两人又是一阵静默无语,半晌,才听见拓跋寔浅浅淡淡的声音,溶在漆黑一片的夜色里,浑浊不清:   “婉灵,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吧。”   苏婉灵一笑,在深幽的夜色里回握住他的手,淡淡道:   “当然。”    ☆、2   翌日清早,苏婉灵醒来的时候,拓跋寔已经离开了。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赖了会儿床,便叫来夙瑶和暖冬进来伺候她梳洗。   夙瑶正为她细细描着眉时,就听见门外一阵喧闹,有个小宫娥战战兢兢的跑了进来行礼对她道:   “太子妃,李良娣求见。”   “我这还没吃早饭了。”苏婉灵蹙眉抱怨了一句,却还是催促身前的夙瑶道:   “手脚快些。莫要让那尊大佛等久了我。”   “是,太子妃。”夙瑶答了一句,手下动作便加快了起来。但兴许是催得急了有些紧张,一向手稳的她竟然将苏婉灵的眉毛画得一个上一个下。   虽然只是一个细小的瑕疵,但却还是有些让人哭笑不得。夙瑶一脸内疚的正想帮她抹了重画,被她淡淡摆手打断。顶着这个残妆出了房门。   进入正殿,便见李良娣正被一众嬷嬷宫娥众星捧月的围坐在主位下的首席前抿茶。看见苏婉灵进来了,一些小宫娥赶忙行礼。李良娣却犹自老神在在的坐在位置上不动如山,连带着她身旁那几个伺候惯了的老嬷嬷也毫无动作。   苏婉灵倒并不在乎这些,几步走到主位坐下,她温温和和的开口笑道:   “妹妹今儿个怎么得空,来本宫这里?”   李良娣皮笑肉不笑的望她一眼,清冷的薄唇勾起的弧度越发嘲讽:   “本宫要是不多走动走动,只怕这东宫往后哪还有本宫的位置。”   “妹妹这话说笑了,你身怀龙种,又得殿下宠爱。在这东宫之位自然能是长长久久,无人能动你分毫。”   “哼!”李良娣冷哼一声,清冷的一双眸子冷冷看了过来,有些刻薄的开口道:   “是啊。只要不会有一些狐媚子趁着本宫有孕,谄媚邀宠,迷惑殿下。本宫之位自是无人动摇!!”   听到这句苏婉灵算是回过神来了,敢情她是在计较昨夜阿寔留宿在她宫里的事情。微愣了一愣,便有些好笑:   “大家都是太子侍妾,何来谄媚邀宠,迷惑殿下一说。李良娣,你逾越了!”   她淡淡说完这番话后,便让下首那美貌女子更是不快。一张俏脸冷得如腊月寒霜,她倒是气极反笑:   “堂堂帝师苏家也只会用这些不入流的邀宠手段,真真愧于满门书香世家,贤卓帝师一名!”   说罢已气得脸色铁青,带着一堆宫娥嬷嬷拂袖离去。   苏婉灵却是看着她的身影良久良久,怎么也想不通为何阿寔只在她这里留宿一宿,竟让李良娣动了这么大的肝火。   直到几日后,她才明白为何李良娣那日会如此大动肝火,因为自己的亲妹子苏婉嫣也有孕了。   这短短数日,东宫中竟有两名侍妾有孕,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对苏婉灵来说,婉嫣比之李良娣自然又更是不同。毕竟婉嫣是自己的亲妹子,这些年苏寒山他们虽依次成亲,但苏家还未添新丁。婉嫣即将生下的这个孩子也算是苏家近年来的第一个孩子。   所以苏婉灵除了开心外,还很是关心。不仅好生嘱咐了伺候婉嫣的一众宫娥嬷嬷,还亲自去问了太医要注意饮食和用药的地方,紧张的倒像是她怀了孩子一般。   苏婉嫣自那日被李良娣狠狠整治了一番后,便收敛了许多。连带着对自己的亲姐这个偌大东宫的太子妃也很有几分畏惧。   见苏婉灵忙前忙后的替她张罗,便只能怯怯道谢。   苏婉灵想到以前自己这妹子张扬跋扈的个性,再对比现今的模样,便颇有几分唏嘘。好生温言安抚了她几句,冷不防却见她突然落下泪来。   苏婉灵一怔,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只能问道:   “这是怎么呢?好端端的哭什么?”   “姐姐有所不知。这个孩子不该这时来的,不该啊……”婉嫣大约是有孕的缘故,情绪比平时要来得激动一些。   苏婉灵知道此事不宜宣张,便赶紧屏退了一众宫娥嬷嬷,握着婉嫣的手细细问道:   “究竟怎么呢?你放心,凡事有姐姐呢。”   婉嫣这才止了哭,抽抽噎噎的道:   “李良娣势大,而今我亦有孕,只怕她会记恨于心。若是存心加害,我如何能敌得过她……”说到痛处,又哭了起来。   苏婉灵被她哭得头疼,却又发作不得,只能温言安抚道:   “放心,事关龙脉,她不敢的。”   “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李良娣是什么人。还有什么她不敢的。而今李家势大,她又独宠东宫,她有什么不敢的?”   见她哭得凄凄切切,苏婉灵只能蹙眉。沉吟半响,终究是怕她哭出事来动了胎气,只能轻声安抚许诺:   “放心,若真有什么事。你遣人来找我,我帮你便是。”   听见这句承诺,苏婉嫣这才止了哭声。破涕而笑道:   “那婉嫣就谢过姐姐了。”   “嗯。”苏婉灵淡淡应了一声后,便起身离去,没有看见身后苏婉嫣冷厉的笑容。   苏婉灵本来以为事关龙脉,李良娣再嚣张也不敢在这件事情上放肆,不想只不过几日的光景便出了问题。   婉嫣身边陪嫁进来的丫头红玉来报时,苏婉灵正和夙瑶用文火慢熬百合甲鱼汤。手中的美人合欢扇被用来当做煽火的小扇,堂屋里浓香四溢。   红玉急急闯进来的时候,夙瑶正拿着汤匙勺了一勺给苏婉灵尝味道。红玉未经通报一进来就大叫太子妃,顿时吓得夙瑶手一个哆嗦,整勺的汤就洒在了苏婉灵的裙裾上。   女子被烫得一声尖叫,正想发怒,便听见红玉已经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   “太子妃,救救我家夫人吧……”   “怎么呢?你慢点儿说。”看见红玉如此焦急的面容,苏婉灵也顾不得计较,只能急声问道,就怕是苏婉嫣肚子出了什么事。   “是李良娣今日晌午去看了我家夫人,说了会话后就回去了。夫人也不知道被李良娣说了什么,心里不爽利,便去歇了会午觉。醒来时就听说李良娣自打从我们宫里回去后,肚子就一直疼得厉害。请了太医来看,说是要小产了……”   “什么!?”饶是苏婉灵再淡定,听到这里也有些沉不住气。赶忙起身拉着红玉就想去婉嫣宫里,冷不防却被夙瑶在身后一把抓住。   夙瑶脸色苍白,红唇哆嗦了几下,却还是道:   “太子妃,现下你去不得。”   “放开。”苏婉灵冷冷呵斥了一句,便挣脱开了她的手。夙瑶却是急了,死命拦住道:   “小姐,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看不出这里面的弯弯道道。现下你真的去不得。还是等事情落定后,再去想法子……”   “夙瑶,婉嫣有孕。”不等她说完,苏婉灵就淡淡打断了她的话语。轻轻叹了口气,她回过身来摸了摸这自小同她一起长大丫头的脸,浅浅一笑道: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现下去找太子,让他务必快些赶过来。”苏婉灵吩咐完后,便跟着红玉去了婉嫣所在的紫英宫。   到了紫英宫后,便看见宫娥嬷嬷一派兵荒马乱,苏婉嫣正抿唇无措的坐在主殿的梨木踏脚椅上,双目无神。   见苏婉灵来了,顿时便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抓住苏婉灵的袖摆哭道:   “姐姐救我……”   “你先别慌。”苏婉灵淡淡安抚了她一句后,便转身对着红玉道:   “把今儿个伺候当值的宫娥都叫来大厅。”又吩咐另一旁的宫娥去打探李良娣自打从紫英宫出去后去了什么地方,遇见过什么人,吃了些什么东西。   好一番忙乱后,苏婉灵只觉得自己心神也越发不宁起来,后背汗湿一片。勉强定住心神,正要去大厅。方才被派去打探消息的宫娥便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   只看她那副样子,苏婉灵就知道事情不妙。果然那宫娥行了个礼后,便很快回报道:   “太子妃。李良娣自打从我们这回去后,就不再去旁的地方。听说身子不大爽利,一直也没有吃东西。直到方才,肚子便疼了起来。太子妃,我们……”   “姐姐,这该如何是好……”听见小宫娥的回报,苏婉嫣越发害怕起来。俏脸泪如雨下,苍白的一张脸上更是一片哀戚。   苏婉灵怕她这么悲伤容易动了胎气,只能温言安抚道:   “没事,别慌。”苏婉灵淡淡安抚下她,其实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勉强镇定下来,她道:   “红玉,人你叫齐了么?”话音方落,那边红玉便急忙答道已经办妥。   苏婉灵扶着四肢虚软的苏婉嫣一道去了大厅。便见整个紫英宫的宫娥侍从皆跪在那里,黑压压的一片,颇为壮观。   红玉跪在最前端,见她出来,便行了一礼道:   “太子妃,今儿个当值的宫娥侍从皆在这里。”   “好。”苏婉灵应了一句后,便看着大厅内跪着的一干宫人问道:   “今日李良娣来访时,殿前伺候的是哪几个?”   几个宫娥低垂着眉眼跪着出列,低头不敢说话。苏婉灵便又道:   “给李良娣奉茶的是哪个?”这次,没有人立时出列。苏婉灵便加重了语气道:   “说啊!”   半响,才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宫娥颤颤巍巍的道:   “是,是奴婢。”   “你今儿个奉茶用的是哪套茶器?”   “是陛下御赐的双耳金樽杯。”小宫娥只想了片刻,便答了出来。苏婉灵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吩咐红玉:   “快去帮本宫把那套双耳金樽杯取来!快!!”红玉见她如此焦急,也不敢耽误,小跑着去取茶器。   不一会儿便将那套做工精致的双耳金樽杯取来给她,她拿到手中,细看杯底,果见底部留了一抹淡淡的碧色。不仔细看,竟也看不分明。   她心中大惊,几乎要握不住那金樽杯。想不到这紫英宫里竟然有细作。但眼下却也顾不得这些,先解决眼前事才行。想到这,她便厉声吩咐道:   “给本宫取杯盐水过来。”普通的清水定是洗不干净这杯里的痕迹,只有用盐水才可能消除。   苏婉灵怔怔想着,只觉得胸口跳的很快。勉强定住心神,红玉已将盐水奉了上来。   她赶紧接过,正想倒入清洗。便听大殿上传来一声尖利的冷嘲,竟是李良娣之兄,方升为禁军大统领的李昌炎:   “太子妃,您这是做什么?莫不是忙着消灭罪证不曾?”   苏婉灵看见他便知大事不好,偏生手中拿着的金樽杯如烫手山芋般扔也不是留也不是。见李昌炎一脸怒容冷笑的瞪着她,思虑片刻,便冷声道:   “大胆!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诬陷本宫。”   “本宫?”李昌炎冷冷一笑,似听到一个好笑至极的笑话一般,冷声道:   “我给你面子才叫你一声太子妃!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了不曾!!”   “放肆!!”苏婉灵杏眼圆睁,本想以气势压人,不想李昌炎猖狂至极,冷冷一笑便道:   “只怕你这太子妃也就当得这一时。明日就怕是阶下囚了!”   “你!!”苏婉灵被他激的有些恼怒,咬牙勉力让自己平定下来。却听外面又传来一声声响,原是当今太子拓跋寔到了。    ☆、3   夙瑶跟在他身后,急急走了进来。拓跋寔见到苏婉灵和李昌炎对峙的情景。微微一愣,男子先对着一旁的李昌炎温言笑道:   “李统领怎会在这?”   “下官是听闻良娣是自这紫英宫回去后才开始腹痛,疑有问题,才率人前来。不想才到这里便看见太子妃在洗这金樽杯,只是今儿个却也不是什么大日子,何劳太子妃亲自动手?”   他问得别有用心,拓跋寔的脸色却越发难看。定定看着苏婉灵,半晌才道:   “太子妃,把你手中的金樽杯呈给本太子看看。”   苏婉灵一惊,再看身旁婉嫣脸色蓦然苍白。沉吟半晌,还没想出法子来,拓跋寔身旁的喜宝已经小跑了过来双手高举道:   “请太子妃赐杯。”   苏婉灵无法,只能把金樽杯递给他。喜宝又转递给拓跋寔。   拓跋望着那金樽杯脸色越发难看,蓦然狠力一掷,华美的金樽杯顿时便摔碎了:   “大胆!!”   雷霆一怒,众人均被骇的跪了一地。拓跋仿佛气到极致,俊美白皙的一张脸都变成了铁青色,几步走到苏婉嫣身前,他指着苏婉嫣怒声质问:   “苏夫人!你来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妾身,妾身……”苏婉嫣早被吓得六神无主,只一昧哭着,语不成调。   苏婉灵顾念着她还有身孕,怕这样会动了胎气,忍不住便道:   “殿下息怒,妹妹还有着身孕……”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方才没有出声的李昌炎顿时又被点着了。狠狠瞪着苏氏姐妹,他咬牙切齿:   “殿下,淑媛亦有着身孕。现在小产,生死未明。殿下,您要为我们李家做主啊!!”   拓跋寔顿时有些两面为难,沉吟了半晌,终究还是道:   “来人!先把苏夫人带下去!待本太子回禀父王后,再行发落!!”说罢,便有几个太子身边的羽林军冲了进来。左右抓住苏婉嫣,就要把她押了下去。   苏婉嫣陡然被抓,受惊不小,脸色苍白的大呼小叫。婉灵知道,若真由着他们去,婉嫣这一胎必定不保。   沉吟半晌,终究还是道:   “住手!”她毕竟身为太子妃,余威犹在,这般高声一喊,顿时让混乱的场面静了片刻。她深吸一口气,才缓缓道:   “殿下,婉嫣乃是本宫之妹,本宫愿以性命相保,此事绝不会是婉嫣所做!!”   “婉灵……”拓跋寔似乎也有几分为难,看着一旁势必不肯善罢甘休的李昌炎。她缓缓吸气,终究还是道出最后的下策:   “若殿下实在不信,婉灵愿代妹受过。只求殿下看在她怀有孕的份上,不要为难了她。”   这话一落,众人皆惊。拓跋本来铁青的脸色此时却开始转白,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苏婉灵,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李昌炎抢在前头:   “太子妃既有如此觉悟,那下官就逾越了!”说罢,已带着人想去绑苏婉灵。只是人还没动,就听拓跋寔一声怒喝:   “放肆!李昌炎,本太子的家务事用得着你来插手么!!你还把不把本太子放在眼里!!”这话已经是非常之重了,顿时骇的李昌炎不敢动弹。方才猖狂的形貌也收敛了一些,只忙不迭磕头求饶:   “微臣逾越,殿下饶命,饶命……”   拓跋寔却不再理会他,只静静看着眼前的苏婉灵。他绝美的丹凤眼里似有无数流光,波光潋滟。仔细去瞧,却又发现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死寂般的漠然,寒彻人心。   片刻,他终究移开目光。淡淡道:   “先把太子妃带去楚秋宫。”楚秋宫是东宫冷宫,此话一出,顿时让夙瑶变了脸色,也顾不得其他,正想向拓跋寔求情,却见苏婉灵淡淡摆了摆手,知道自家小姐是什么意思,便只能咽下求饶的话语。   太子身边的羽林军已经围了过来,将她团团围住。她现在也还是太子妃,羽林军顾忌着她的身份,万不敢太过折辱了她,只把她请去了楚秋宫,派了几个宫侍和老嬷嬷看着她。   苏婉灵被囚于冷宫,倒也不如何害怕。反让老嬷嬷弄了笔墨纸砚过来,日日练字,却也好生惬意安适。   过了一段时日后,那日苏婉灵正练着字,却见伺候的几个嬷嬷竟然都退了下去。她一怔,果不如其然的看见李良娣带着自己贴身伺候的丫头嬷嬷,一脸冷笑的走了进来。   “姐姐,我来看你呢。”她才没了孩子,脸色尚还有些苍白。   苏婉灵并不理会她,只扭头不去看她,一副明显不欢迎她的模样。李良娣倒是并不介意,见她不愿看她,便对着身旁一个老嬷嬷道:   “太子妃羞于见人,还不帮我把她的脸摆正过来。”话罢,那嬷嬷便毫不客气的走了上去,抓住苏婉灵的脸就要应把她扳正。   苏婉灵虽不愿,但想到寡不敌众,免于少受些屈辱。还是配合的将头扭了过来,便见李良娣笑的志得意满的道:   “姐姐也真是贱骨头,非要人请,才肯好好听话。”   苏婉灵只当什么都没听见,丝毫不理会她。于是李良娣又笑了,这次却也是对着她身旁那个嬷嬷道:   “你看姐姐不愿说话,嬷嬷可有办法,让她开开金口?”   那嬷嬷不看苏婉灵,只垂眉低眼的对李良娣道:   “既然太子妃不愿开口,良娣不如成全她,缝了她的嘴,让她永世不得开口!”   听到她竟有如此歹毒的计谋,苏婉灵顿时大惊道:   “李良娣!本宫还是陛下亲口封的太子妃!!你哪来的胆子敢这样对本宫!!”   “太子妃?”李良娣冷笑一声,怒指着她道:   “你这太子妃这些年来当得名存实亡!而今竟又连着你那狐媚子妹妹害死我的孩子,你以为你还能当多久的太子妃!!”   李良娣说到这里似乎已怒到极致,走了上去便赏了苏婉灵一巴掌,竟是毫不手软:   “苏婉灵,我本念你这些年老实想放你一马,但你自作孽不可活!!”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   她一怔,便见拓跋寔穿着银甲白袍,衬着极俊美的一张脸,带着一队羽林军杀气重重的冲了进来。   李良娣一行人也均都愣住了,拓跋却是看见苏婉灵脸上一个巴掌印满身狼狈的站在那儿,顿时大怒,只朗声厉喝:   “来人,把这欺上罔下的贱人给本太子拿下!!”手指着却正是苏婉灵对面的李良娣。    ☆、4   苏婉灵越发摸不着头脑,一队羽林军已经毫不客气的将李良娣反手拿下,五花大绑。竟是丝毫不在乎她是太子良娣,极尽粗鲁。   “阿寔,这……”她本欲细问,却听李良娣怒道:   “干嘛!?你们大胆!!拓跋寔!你做什么!你给我说清楚!”李良娣奋力挣扎着,拓跋脸上却是一派冰冷。   李良娣顿时怒了,大吼道:   “拓跋寔,你别忘了,我是你明媒正娶的良娣!我爹是当朝的镇北将军!我哥哥是禁军统领!!我李家一门荣宠,我还为你怀了个未出世的孩子!!若不是这个贱人,若不是她!我们的孩子也不会不保!!”   “孩子!?”拓跋寔冷笑一声,绝美的丹凤眼冷冷望着李良娣,无悲无喜:   “你还敢提孩子!你这个贱人用假怀孕一事陷害太子妃不说。还害了苏夫人龙胎不保!若非帮你看脉的太医心虚想逃被人抓住,你这贱人还想欺君罔上到什么时候!?”拓跋寔字字狠绝,李良娣却愣住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   “不可能?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好抵赖!!”   “本宫……”李良娣一愣,但才出口两个字就被拓跋何止喝止:   “大胆!本宫这个尊称也是你这贱人能用的!!来人!把这贱人给我拖下去!!”   他话音方落,羽林军已经抓住呆愣着回不过神来的李良娣要拖走。她这才反应过来,凄声厉吼道:   “你们合起伙来害我!拓跋寔,苏婉灵!你们这对狗男女!!你们不得好死!!”   拓跋寔并不理会她,只挥手让羽林军快些把她带下去。却听见她的声音越发凄厉:   “拓跋寔!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我爹助你在朝中稳定势力,保你太子之位!你却这样对我!你等着,离了我,你什么都不是!!”   男子再不理会她的污言碎语,羽林军更是加快了动作堵了她的嘴把她押了下去。待一切平静后,他便转身直直盯着苏婉灵。   突然便伸手轻抚她被打的半张脸,苏婉灵猝不及防,来不及躲。便只能愣愣傻站在那,任他轻抚她的脸。   心中好生别扭,却也不便躲开。只听见他一如既往的温柔嗓音:   “疼吗?”   “不,不疼。”终究还是受不了,不动声色的避开他的手。苏婉灵顾左言右的道:   “你就这样贸然抓了李良娣,李将军那边岂会善罢甘休?”   “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拓跋寔说到这句,笑意却是渐敛,露出几分冷厉之色,看着骇人得紧:   “这次,必让那贱人翻不了身!”   苏婉灵被他这样的语气惊得一怔,心底陡然就不可抑止的升起一股挥之不去的森冷寒意。   自那一次风波后,李良娣被查出玩弄权术扰乱东宫,害的龙脉不保,被剥夺良娣之位,幽禁楚秋宫。而李良娣之父镇北将军李勋被剥去兵权,连降三级。最后更是被囚于府内,与外界隔绝联系。李家长子禁军统领李昌炎无视宫规,挑拨离间,被削去官职,流放边境。经此一事,曾经荣及代国的赫赫世家李家自此一蹶不振,再无兴起之时。   而真正怀有龙胎的苏夫人因为被此事连累,惊动胎气,最终还是没有保住那个孩子,让东宫上下一片惋惜。   苏婉灵虽然总觉得此事还有些蹊跷,却也总没时间去细究。婉嫣因为失了孩子,大病一场,这些日子总是缠绵病榻。   苏婉灵身为长姐又是东宫之主,自然要去好生安抚她一番。这段时日已被搞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日才从紫英宫回来,便见拓跋寔正坐在偏堂等着她。   这些日子事情太多,他亦清瘦了几分,一张俊脸显得更尖了几分,衬着琥珀色的丹凤眼越发大了起来。   “婉灵……”见她回来,他亦只是淡淡叫她一声。他方失了孩子,心绪不大好。   苏婉灵也明白,便也难得温言道:   “阿寔,你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没什么。我只是来你这里坐坐。对了,今日秦使来访,父王在永寿宫设宴。”拓跋恹恹的答了一句,从位上起身,走到她身旁。   苏婉灵却顿时笑了,赶紧提议道:   “是么?那这次赴宴把婉嫣也带去吧。她才没了孩子,心绪不好,带她去热闹热闹也好。”   苏婉灵正犹自说的高兴,却见拓跋神情淡淡,片刻才漫不经心的道:   “再说吧。”   “阿寔……”苏婉灵还欲再说,却见拓跋苍白的脸色越发白了起来。男子静静望着她,片刻才道:   “婉灵,我的孩子没有了。”   “阿寔……”   “你说那孩子会怪我吗?”   “怎么会。”苏婉灵失笑,温言安抚道:   “这些也不是你的错,那孩子会明白的。”   “是的。他会明白的。”拓跋也跟着她重复了一句,也不知是在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苏婉灵淡淡叹了口气,却见拓跋寔突然挨了过来。   男子俊美的面容带着淡淡的哀戚和脆弱,声调温慢,惹人怜惜:   “婉灵,我难受。”   苏婉灵怔了怔,最终只能试探着将手慢慢抚过他的头顶,轻言细语:   “没事,会过去的。”   “你说我会不会以后都没有孩子?”   “不会的。你还年轻,又有这么多美貌侍妾,迟早会有孩子的。”   苏婉灵淡淡说着话,第一次那么轻柔的,安慰身前这个同自己一同长大的大王子。而男子只是闷闷抱着他,看不清面容,便只有声音漫不经心,听不出情绪:   “婉灵,不如你也帮我生个孩子吧。”   “……”苏婉灵愣了愣,有些没回过神来,却听见他继续道:   “你生的孩子我一定会非常喜爱,非常疼宠。我绝不会让他死掉。”   苏婉灵确信自己这回没听错了,赶紧一把将眼前的俊美少年推开,女子有些哭笑不得:   “阿寔,你别开玩笑。”   “我是说真的啊。”拓跋寔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便脱口回道,顿时让苏婉灵脸上笑容一僵。他似乎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顿时便低着头抿唇不语。   苏婉灵却只觉得一股寒气冷到了她的骨头里,传入四肢百骸,再也温热不起来。冷冷看着拓跋寔,她的音调听起来又冷又厉:   “你方才说了什么,再说一次。”   拓跋寔却并不答话,只是微低了头,露出半张少年俊美白皙的侧脸,咬唇不语。   苏婉灵深深吸了口气,再开口语调便多了几分狠绝严厉:   “你说啊!”   拓跋被她这样一吼,顿时有些无措。反应过来后,却开始自暴自弃的道:   “我让你给我生个孩子!我让你忘了孙朝阳!我让你好好做我的太子妃你明不明白!?”   “拓跋寔!!”他声音大,女子声音比他更大!!狠狠望着他,苏婉灵娇俏的一张脸上满是煞气:   “你还记不记得,当日你我成亲时,你在我房里说过什么!?你说等来日朝阳归来,你定将我好好归还与他!这样也算不负朋友之所托!!朋友妻不可欺!!你现在是想背叛朝阳,背叛我吗!?”   这话着实重了,顿时便让拓跋寔失去了所有的反抗之力。只静静看着苏婉灵,绝美的丹凤眼里露出个凄绝的笑意。半晌,才缓缓道:   “对。你说得对。我不能这样,我不能!!”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已越见凄厉。再不看苏婉灵,他转身跌跌撞撞的走了。   因为步伐不稳,还带动了一旁摆置着的八宝琉璃瓶。顿时瓶落,碎了一地。   但他亦丝毫不在乎,只踉踉跄跄的出了苏婉灵寝殿,转瞬便不见了身影。   苏婉灵怔怔看着那碎了一地的八宝琉璃瓶,轻声叹了口气。   只觉得头脑越发昏涨,身体倦怠的厉害。   轻微闭了闭眼,舌尖环绕的却终究只是那个埋在心底多年的名字。   朝阳,孙朝阳。    ☆、第六章 设宫宴再遇风流王   夙瑶她们老早就听见里面的响动,但不敢贸然走了进来。待拓跋寔离开朝凤宫后,才期期艾艾的走了进来。   方入门就见碎成几块的八宝琉璃瓶散在四处,而苏婉灵只是坐在贵妃榻上,双手交握,面色苍白。   “太子妃……”夙瑶忍不住便喃喃唤了一声,脸上颇有几分忧色。苏婉灵却只是云淡风轻的摆了摆手,有些倦倦的道:   “我有些累。夙瑶,你和暖冬陪我去院子里走走。”   “是——”两人赶紧答应了一声,而后左右搀扶着苏婉灵往院子里去了。   路上,夙瑶虽有些迟疑,却终究还是开口问道:   “太子妃,你和太子殿下吵架了么?”   苏婉灵淡淡白她一眼,见夙瑶一脸兴致勃勃要挖消息的样子,便只淡淡说了俩字:   “他敢!”此话一出,霸气十足。夙瑶不由一脸钦佩的看着她,还欲多问。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苏婉灵淡淡打发了:   “你先回去吩咐厨房给我做酸梅汤,加一味甘草,免得太酸。”   “是,太子妃。”她不甘不愿的答了一句,犹自不舍的转身,一看就是因为没挖到消息在恋恋不舍。   苏婉灵懒得理她,打发她先回去后。想着要不要去找个凉亭坐坐,就见身旁暖冬似乎也要开口,顿时便觉得万分头疼,正想着要用什么理由把她打发回去,便听见她道:   “太子妃放心,暖冬不是多嘴的人。只要太子妃不想说,暖冬就不会问。”   这才是识相的丫头。苏婉灵心中大快,笑着道:   “等本宫回去赏你!”   “那奴婢就先谢过太子妃了。”   她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梨涡,很是得体娇憨。苏婉灵看在眼底,不由在心底叹息。的确是个难得机灵丫头,比夙瑶那小妮子要懂事多了。可惜,却终不能为她所用。她心中哀叹一声,带着她往花园深处走去了。   此时,已过晌午,日头当西而晒,颇有几分毒辣。苏婉灵摇着美人合欢扇,带着暖冬左拐右绕,最后在一座精巧的凉亭前坐下。石桌上早有宫娥摆置好各式点心,苏婉灵挑了快绿豆糕恹恹吃了几口后,陡然就没了兴致。   怔怔看着不远处的荷塘,她突然就想起了当年孙将军府上那个小小的荷塘,没那么大,荷花也不够好看。但他们三个总在那里躲迷藏,不管她躲得多远多隐蔽,孙朝阳那厮总是能轻而易举找到她。   她曾问过他这是为什么,他却只是笑。好久好久才靠了过来,挨着她的脖颈说话,像只粘人的狼犬:   “因为阿灵是我重要的人啊。所以不管你躲到哪里,我都找得到你。”   可是,现在是你躲起来了,朝阳。而我,即便再想你,也找不到你了。   苏婉灵轻轻叹了口气,觉得今儿个的天真热啊。   略坐了一会,便没了赏玩的兴致。她带着暖冬回宫。正巧要夙瑶吩咐厨房做的酸梅汤也做好了。   苏婉灵换下自己这身繁琐的宫服,穿上桑蚕丝做的夏裙,倚在殿外院子杏树下的贵妃榻上纳凉。夙瑶替她把矮几支在榻上,她只觉得这么闷热的午后,全身都乏得紧了。好在酸梅汤做的入味,甚合她口味。   吃了两碗后,便实在倦了。她恹恹睡了过去,却做了一场太过久远的梦。   梦里有她想了多年的男子,言笑晏晏,举止翩翩。   谈笑里,皆是飞扬。   顾盼间,尽显风流。   他叫她阿灵。   他说阿灵,阿灵,我孙朝阳这辈子非卿不娶。   那朝阳,朝阳,苏婉灵此生非君不嫁。   苏婉灵在梦里想着,忍不住便勾起唇轻轻浅浅的笑。依稀中,似乎梦里的男子也在笑,带着她最爱的温柔,暖澈人心。   苏婉灵醒来后却到了酉时,在牙床上发了好一会呆,她才记起今日阿寔和她说过有秦国使者来访,要去永寿宫赴宴。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她赶紧叫来暖冬夙瑶替她梳理容妆。好一番打扮后才急急往永寿宫处去了。   到了以后才发现自己晚到了不止一点半点,所有人都来齐了。偌大的永寿宫里处处灯火辉煌,筹光交错。画栏雕坊间,亭台勾角,绝色舞姬鱼贯其中,酒香满溢。当真是奢华至极,好不热闹。   苏婉灵站在门槛处,顿时便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她有些窘迫,本想不动声色的走到拓跋寔身旁,却冷不防听见一个冷笑声:   “代王陛下,我大秦敬重你们代国,这次才特来拜访。谁知你代国竟看轻我国,莫不是欺我大秦无人!?”   这话说得重了,本来欢乐的宴席气氛顿时便凝重下来。拓跋什翼犍在上座沉着脸色,冷冷看着那出声的人,沉声问道:   “胡大人何出此言?”   “哼——”那被称为胡大人的人只是冷冷哼了一声,手直直指向苏婉灵,冷声道:   “代王陛下,你此次宴请说得是国宴。可这个女子竟然方才才到,分明是不把我们大秦的苻坚王爷放在眼里!!”   苏婉灵见矛头竟然直指向她,顿时有些慌乱。拓跋什翼犍的目光也已转了过来,一双鹰目静静盯着她。半晌,才淡淡道:   “太子妃,何故晚到?”   “父王,是……”阿寔见她有难,几乎是立时便站了起来,俯身行礼想帮她说话。苏婉灵却看见上座天子脸色不愉,心中一怔,赶紧行礼跪下抢在阿寔前面道:   “父王,是儿臣的不是。”   “究竟是何故?”拓跋什翼犍只冷冷看着她,脸色已经颇为不耐。   苏婉灵心思转的飞快,勉强定下心神,面上却是勾着唇笑道:   “儿臣说出来,还求父王不要怪罪。”   “哦?那可得看你说的在不在理。”拓跋什翼犍依旧沉着脸,但脸色已经相较于方才好了许多。   苏婉灵看在眼里,悄悄舒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俊俏娇憨:   “是儿臣在这宫里走迷了路。兜兜转转,这才晚到了。还请父王和秦国贵使不要怪罪。”她说完便起身做了个赔罪的礼,模样十分精灵古怪,颇让人心生欢喜。但上座天子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脸色虽然好看了些,语气却并不见得柔和几分:   “你入宫也有两年了,何故还是这般毛毛躁躁?”   “父王又不是不知道儿臣,当年还失手打碎了帝王盆,为此我爹还狠狠抽了我一顿鞭子了。”   她说到帝王盆的时候,上座天子似乎也想起了什么,脸色顿时柔和了许多,连声音也不再那样威严,反而多了几分亲昵意味:   “也罢。你这毛躁性子看来一辈子也不会改了。只是苏太傅这样稳妥的一代大儒,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父王圣明,我爹也经常这样说我。”   这话一落,终于让上座天子失声笑起来。淡淡看着下面的苏婉灵,他笑得很是畅快,语气却是有些嗔怪:   “你就会耍嘴皮子。还不快给秦国的王爷大人们赔罪,看他们可愿意放过你这皮猴儿。”   苏婉灵听见这话便知此事算是过去了,笑了笑后赶紧端过宫侍奉上来的金樽杯。她对着对面那端秦国的使者们遥遥举杯,笑容清浅:   “各位大人,婉灵今日晚到也实非我愿。只能敬酒一杯,聊表歉意。”说罢,一仰头将满杯烈酒一饮而尽。   她方喝完酒,便听见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似笑非笑:   “太子妃言重了。”   苏婉灵一怔,下意识的抬头去看。便见拓跋什翼犍下首第一位坐着个穿了海棠红衣裳的英俊男子。此时正定定望着她,薄唇微翘,手持一把六角合欢扇似笑非笑。赫然便是两年前在边境遇见的苻坚!!    ☆、2   苏婉灵一惊,如何也没想到这次的秦国来使竟然是苻坚。想到两年前几人结下的仇怨,顿时便有些后背发凉,一时竟忘了移开目光,只定定看着他,不言不动。   她正怔愣间,却陡然听见一声轻笑,竟又是那个胡大人:   “代国的太子妃,你这样直直盯着我们王爷,莫不是看上了我们大秦的王爷!?”   这话说的颇轻佻无理,话音刚落,便引来秦使的哈哈大笑。代国在座的大臣脸上都有些难看,上座天子更是脸色晦涩难辩。一双鹰眼淡淡看向苏婉灵,却见女子蓦然笑了。微勾着唇角,脸颊上的梨涡便越发生动起来:   “胡大人说笑了。婉灵只是想看看,我们代国的手下败将究竟长成什么样。”   这句话一出,顿时让四座无声。方才还笑的猖狂的秦国来使顿时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失声不语,反是代国大臣愣了一下,便轰然大笑起来,有人甚至拍掌叫好。这里毕竟是代国境内,秦使纵然不忿,也不敢太放肆。所以他们虽然均是一脸愤恨的神情,却也不敢轻易发难。   上座天子见苏婉灵狠狠给了这些秦使一个下马威,心中自很是满意,面上却不能如此。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下座的苻坚,他说出来的话并不见丝毫诚意:   “太子妃年少不懂事,王爷见谅。”   “大王说笑了。”苻坚也对着他笑,仿佛一点也不生气一般。只是把目光淡淡转向苏婉灵。男子微勾着薄唇,笑容似乎颇有深意:   “太子妃性子活波可爱,本王可是喜欢得紧。”   他这话说的颇为轻佻暧昧,但就算当真论起来却也挑不出错来。所以虽然众人脸色有变,却没人说一句话。只是有些好奇的打量这对一站一坐的男女,双眼满是探究好奇。   “婉灵,还不过来!”最先打破这一片旖旎气氛的却是当今太子拓跋寔,男子俊美无双的面容黑如锅底。但这样的反应却反而更坐实了什么,宴席上的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自然心照不宣的饮酒笑闹,目光却都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太子妃。   苏婉灵眉头轻蹙了蹙,却也不再多言,只是依言做到了拓跋寔身旁。却见他并未带苏婉嫣过来,身旁那个位置亦好好为她留着。   苏婉灵有心想说些什么,却见拓跋神色不愉。思虑再三,终究还是缄默。两人不再言语的各自饮酒吃菜。   宴席过半,却有秦使自行出席请命想和代国大臣较量武艺。设宴的凌云殿很是宽广,就算比划较量也丝毫不会影响众人饮酒作乐。   拓跋什翼犍便欣然应允,屏退舞姬乐师后,便让秦代两国的勇士比划起来。   两国胜负各有,气氛一时之间很是热闹。但两国本就嫌隙颇深,此时舞刀动枪便更是加深了彼此的仇视。虽说的好听只是比试,但两国都派出了自己最精锐的勇士。拼力死斗,胜负各有。   秦使一连胜了两场后,气势便颇有些嚣张。那得胜的秦使薛伽甚至还冷笑着刻薄道:   “怎么,这么大一个代国,竟然没人能做我对手么!”   这话说得未免过于难听了,什翼犍冷冷沉着脸色。鹰眼在代国大臣间逡巡了一圈,却无人出列。   其实也不怪他们,实在是眼前这个薛伽身手矫健,动作敏捷更是动如脱兔。此次来赴宴的皆是些文臣,如何有人敌得过他。   正一片沉默间,却见一人起身出列,缓缓行礼,语气坚定,赫然便是拓跋寔:   “父王,儿臣愿意领教秦使高招。”   “好!”什翼犍淡淡点头,似乎颇感安慰。而那端的薛伽只是轻蔑的冷笑,面对这俊美若女子的代国太子,甚至还出言调笑:   “那还请太子小心些。在下是粗人,一个不小心若是伤着太子这漂亮的小脸蛋,可还要请您多担待!”   他如此轻佻的话语瞬间惹得拓跋寔俊脸通红,本来白皙的一张脸上满是怒容,衬着嫣红的双颊,更是艳若桃李。   薛伽见他如此,更是放肆大笑,竟然还敢口出狂言:   “尊你是代国太子,在下就让你三招!”   拓跋寔被这话激的怒极反笑,手呈鹰爪之势便向他袭来,同时嘴上冷声道:   “那就让本太子看看你还有没有那个本事让本太子三招!!”   话音落,鹰爪已袭到。薛伽动作敏捷的闪身避过,还欲再多说两句,冷不防却感到胸口一痛,下意识的低头看去,便见拓跋寔的五指没入他胸口几寸。竟是徒手破肉,这般神力,当真骇人至极。   一时之间,在座之人无人敢发出声音。便只有拓跋寔冷冷的笑声,衬着他俊美若女子的面容,如玉面罗刹:   “怎么,你还要让本太子三招么?”他声音虽轻,却骇的薛伽脸色苍白。一双眼睛恐惧的盯着拓跋寔,生怕他再入几寸,就要徒手挖他的心。所以嘴唇抖了又抖,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方才那些被他羞辱过的代国勇士看见这一幕都轰然叫好,而秦使那边的脸色却都不好看。   拓跋寔冷笑一声,放开薛伽。便见他没了骨头似的瘫软在地,脸上冷汗如瀑,当真没出息至极。   这么一出更是大大涨了代国威风,代国大臣皆纷纷叫好,就连上座什翼犍亦很是满意的盯着殿上意气风发站着的这个儿子,面露微笑。   有几个秦使脸色难看的把受伤的薛伽带了下去,如丧家之犬,满脸颓败。   代国大臣看在眼里,便有人笑着出言讥讽:   “怎么?你们秦使之中没有人能敌得过我们太子殿下么!?”   那些秦使并不说话,薛伽本就是他们这一行人武艺最高强的一个,现在竟然差点就被拓跋寔徒手掏心,自然让他们很是恐惧,一时之间便无人赶出来应战。   “看来是没人敢出来了!”代国大臣见秦使如此,更是笑得放肆。一人甚至直指苻坚,出言嘲讽:   “说起来,王爷手中扇子上提的诗到也和王爷很是相配!”   他这话一落,众人都颇有些好奇的往苻坚一直不离手的那把六角合欢扇看去。便见扇子上小楷篆篆,端的是清丽秀美,颇有几分韵古风道。   但那一手好字所写的内容却和字迹不符,虽然只有短短四句,却满是嘲讽。赫然就是当年苏婉灵在苻坚扇子上留下的调笑之语。   众人早被那扇子上的嘲讽之语惹得轰然大笑,苻坚却是不慌不忙。竟还勾着薄唇,笑的颇为肆意邪魅:   “这扇子上的诗是我心上人所赠,所以虽然不雅,我也舍不得抹去。”   此话一出,众人更是笑得厉害了。有人便直言嘲讽道:   “王爷的心上人还真是颇为古怪,竟然会提这样的诗。”本以为他这样一说,定是会惹怒苻坚,却不想苻坚竟然点了点头,一脸赞同的道:   “本王看上的人,自当如此!”   “……”众人都有些默然,苻坚却只是笑。英俊的一双眼似乎看了一眼苏婉灵那个方向,眉角轻扬,颇有几分深意。   苏婉灵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只能低头喝酒,却听见殿中拓跋怒到极致的声音:   “王爷,本太子想向你讨教几招,不知可否赏脸?”   苏婉灵一惊,抬头便见拓跋寔俊脸泛青,狠狠瞪着苻坚。陡然又把目光转向她,一副明显待会再和你算账的姿态!   苏婉灵被瞪得也有了几分怒气,狠狠回瞪了一眼,便听见苻坚笑道:   “既然是太子殿下相邀,本王定当领教。”   “好!那你们就比试比试吧。寔儿,王爷他远来是客,你可得让着些。”   “是,父王。儿臣明白。”拓跋寔抱拳行礼,两父子一问一答,明显就不把苻坚放在眼里。苻坚倒也不生气,依旧微眯着眼轻笑,懒洋洋的把六角合欢扇别到腰间,吊儿郎当的抱拳行礼:   “赐教。”   拓跋寔干脆懒得理会他,敷衍的抱拳行礼后,便直直攻了过来。不曾想苻坚看着吊儿郎当,身手却是不错。   两人势均力敌,打得很是热闹。   一来一往,顿时吸引了满殿的目光。苏婉灵亦有些在意,看的入神。突然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便听拓跋一声暴喝,而后苻坚突然连退数丈,和拓跋拉开一定距离后。才似笑非笑的道:   “好险好险……”   众人皆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便见他又从腰间拿出那把六角合欢扇悠悠扇了起来,同时嘴上亦道:   “本王不敌太子殿下,甘愿认输好了。”但话虽如此,他却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哪里有半分手下败将的样子。   “你!”拓跋寔脸色铁青,一双绝美的丹凤眼怒视着苻坚,似乎恨不得再扑上来。但上座什翼犍已经出声,声音虽不大,却很是威严:   “寔儿。”   拓跋寔顾忌的看了一眼上座什翼犍,终究还是不甘愿的退下。苻坚依旧痞痞笑着,摇着扇子,慢慢坐了回去。   而后再无比试,两国之人又开始饮酒作乐。舞姬姿态飘逸,酒香醇厚芬芳,席间又慢慢热闹了起来。拓跋寔却自回到位置上后,便只是闷头喝酒,仿佛心中积郁,喝得越发猛烈。    ☆、3   宴席散后,他早已酩酊大醉,被人伺候着送回东宫。   苏婉灵早已倦了,见宫娥将拓跋寔安顿好后,便也想自行回宫休息。转身想走时,却被身后醉鬼用力扑倒。   拓跋寔满身酒气,手劲却奇大,用力抱着她,喃喃低语:   “婉灵,别走,陪我好不好……”   “你醉了。”苏婉灵并不如何在意,只当他醉糊涂了,伸手想推开他。却发现他抱得死紧,根本推不开。   有些不耐的避开一些距离后,她勉强耐着性子好言相劝道:   “阿寔,放开我,我累了,想回宫休息……”   “我不放!”拓跋寔却是反应奇大的打断她的话语,而后将头埋进她温暖的颈窝,呼出的气息灼热而烫人。   苏婉灵不适的□□了一声,正想说话。却感到一个细微的痛感,怔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竟是阿寔在她颈侧咬了一口。力道很轻,像是刚长牙的狼犬在磨牙一般,不疼,只是有些痒。   苏婉灵被他咬的好生不自在,有些哭笑不得的道:   “阿寔,你这是做什么啊。我记得你明明不是属狗的啊。”   “我只是,想在你身上留下一个属于我的印记。”拓跋寔分明已经醉的不轻,这句话却仿佛说得很清醒。苏婉灵不由怔了怔,低眼却只看见拓跋寔乌黑的发顶,一身酒气熏得她都有些微醺。   她陡然就觉得全身不适,正想说阿寔你别闹了,却感到颈侧的力道突然加重了许多。   拓跋寔用尽全力狠狠咬住她颈侧,力气大的仿佛她都能感觉到牙齿渗入血肉的声音,混杂着某种让人心悸的意味,竟让她一时之间忘了呼痛。   苏婉灵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好半晌才渐渐回过神来。顿时便感到脖颈处那一块仿佛撕裂般的痛楚,狠厉而决绝,仿佛想把某些东西植入她的骨血之中。苏婉灵几乎是立时就痛的尖叫出声,手脚并用的想去推开身上的这个男子。可不管怎么努力,也推脱不开。而她只觉得这种痛锥心刻骨,如慢性的毒,一点一点透过被咬的地方,渗入四肢百骸。而后病入膏肓,药石无灵。她惧怕这种感觉,所以只能拼命厮打身上这个男子,想把他从她身上推开!   但不管如何推拒,都不见丝毫成效。即使用尽全力,她依旧逃脱不开他。苏婉灵觉得自己殷红的血从自己脖颈处慢慢流了出来,似乎有什么东西也在慢慢流失。她不再挣扎,几乎都要升起一股绝望来。拓跋寔却突然放开了她。   男子静静望着她,一双丹凤眼里醉眼朦胧,酡红的双颊却显露出几分年少时的稚气。苏婉灵亦狠狠瞪着他,正盘算着要怎么收拾他,便见他蓦然笑了。   他本来就醉的不轻,这样一笑更是东倒西歪。苏婉灵用力一推,便把他从她身上推开,砰地一声摔在地上。他却还是在笑,好看的丹凤眼里一派醉意朦胧。就算摔得疼了,亦只是傻傻笑着。   苏婉灵看着他这一副醉鬼模样,真有些哭笑不得。只能狠狠锤了他几下,不快的怒吼:   “你以为喝醉了就能随便咬人吗!你又不是狗!!”   “婉灵……”他还是笑着,痴痴傻傻的叫着她的名字。不一会儿竟闭上眼,沉沉睡去。面对一个睡得如死猪一般的醉鬼,苏婉灵再生气也不好意思施暴。只能狠狠咬牙,见拓跋睡梦中竟还磨着牙,便更是让她一腔怒火浇的只剩苦笑。   起身狠狠踢了他几脚,见他依旧没反应,最终她也只能抱怨的嘟囔:   “很痛的好不好。真不枉你一副好牙。”说罢,叹了口气,却还是把他拖上牙床,给他盖好锦被,才起身离去。   而当她离开以后,牙床上明明已经睡得正香的男子却蓦然睁开了眼。静静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男子苦笑着叹了口气,唇齿回味间,却只有那两个字:   “婉灵。”   翌日,苏婉灵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梳洗。恹恹用过早膳后,便有宫娥来请,说是大王在御花园设宴赏荷,招待秦使。   苏婉灵看着现在左右无事,便跟着小宫娥去了。到了以后才发现来得太早,除了几个在布置赏荷宴的宫侍太监,便再无其他人了。   她闲的无聊,只好走到荷塘边,蹲在那儿数荷花。正数的起劲,冷不防却听见一声笑语:   “太子妃好兴致,只是塘里荷花如此多,不知太子妃数清白了没有?”   苏婉灵一惊回首,便见苻坚穿着身银红锦袍,手中依旧是那把六角合欢扇,半遮着脸,似笑非笑。   人妖!!苏婉灵在心底的第一反应便是如此,面上却还是要带笑。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眼前的英俊男儿,她客套道:   “王爷好。”   苻坚只对她眨巴眨巴眼,毫不客气的便坐在她身旁,手中六角合欢扇轻摇,勾着唇笑问道:   “太子怎么未和太子妃一道?”   苏婉灵对他不熟装熟的问话有些反感,却也不能表现太过,所以只是漫不经心的回道:   “他在忙。”   “哦?”苻坚意味深长的轻笑了一声,手中合欢扇摇的越发摇曳风姿:   “昨日在宴上见太子和太子妃的感情好得很,当真是一对璧人,羡煞旁人。”   “谢王爷美赞。”苏婉灵依旧语气淡淡,却听苻坚道:   “听闻太子和太子妃是自幼一同长大,情分非比寻常。只是不知可是年少定情,互许终身?”   他似乎问得别有深意,苏婉灵眉头轻蹙,冷冷看了一眼身旁男子。却见他依旧只是淡淡望着她,英俊的一张脸上似笑非笑。   “王爷究竟想说什么?”苏婉灵冷声问道,便听他轻轻笑道:   “没什么。本王只是想起本王曾有一挚友,也是和心爱的女子自小一同长大,年少定情,互许终身。只是可惜那女子终究不肯等他回来。他出征不久后,便嫁予了他人,已为人妇。”   苏婉灵一惊,只觉得这番话有古怪。忍不住便厉声又问道:   “王爷这话究竟是何意思?”   “说了没什么了。只是想起故友罢了。”苻坚笑得一派吊儿郎当,突然英俊的脸便凑了过来,近在咫尺:   “话说回来,太子妃,本王喜欢你得紧。不如你和本王私通吧。”   苏婉灵一愣,便见苻坚整个人已经全部压了过来。顿时大惊,想也不想的就一巴掌拍上他的俊脸,怒声道:   “你去死!!”   苻坚却不放过她,笑眯眯的靠了过来,两人扭打在一块。但即便苏婉灵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推不开苻坚。   男人还在笑着,诞着一张英俊的脸,当真好不要脸:   “私通吧,私通吧……”   “……”苏婉灵无言以对的拼命推搡身上男子,陡然却听见身旁几声惊呼。   她一愣,下意识的转眼,果然便看见四周不少大臣已向两人慢慢聚拢,脸上一副吃惊的表情。   苏婉灵顿时一惊,手下一个用力竟把苻坚成功挣脱开来,只是男子倒地时还紧抓着她的衣摆,顿时将她也一同带倒,两人紧抓着抱在一起。那姿势怎么看怎么有猫腻。   几个大臣不敢说话,只睁大眼看着这一对光天化日之下如此伤风败俗的狗男女,其中一个还是有夫之妇。   苏婉灵对眼下的情况只觉得头大如斗,正想着要怎么解释,却见一旁的苻坚,潇洒的摇着手中握着的合欢扇,半眯着眼似笑非笑的道:   “虽然本王的确秀色可餐,但太子妃毕竟是有夫之妇,如此见色心起,实乃大忌啊!!”   “你……”苏婉灵有苦难言,见一旁围着的大臣皆是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只觉得自己这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正懊恼之时,却陡然听见一声怒喝:   “婉灵!!”   苏婉灵被这声怒喝吓得瞬间弹跳起来,回头就见拓跋寔冷着一张俊美的脸,狠狠瞪着她。心知有亏,她愣愣不敢言语。   却见拓跋寔身旁的拓跋什翼犍亦冷着一张脸,但对着苻坚却笑意盈盈:   “王爷,太子妃年幼不懂事,还请王爷多多担待些。”   “自然自然。”苻坚笑得风度翩翩,一派英俊潇洒的派头,当真好不要脸。   苏婉灵气得心中抑郁,却听什翼犍又道:   “太子妃失德,罚禁闭十日。”   苏婉灵几乎要被气得吐血,好端端的就被禁闭十日。苻坚果然是个天降扫把星,还专克她苏婉灵!!    ☆、第七章 叹往事疑云重现隐   苏婉灵被禁闭十日放出来后,却正巧赶上拓跋什翼犍为表好客。特意请了秦使和一众大臣却盛乐城外狩猎。   她身为太子妃自然可以一同前去,虽然阿寔还在和她赌气不曾理会她半句,但能去盛乐城郊,也让她很是兴奋,根本顾不得拓跋寔脸色不愉,只犹自盘算着该带的东西。   很快,那一日便到来了。   苏婉灵一身苍青色的短打骑马装,乌黑的发被夙瑶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远远看去,像是男儿,英姿飒爽。   她对自己今日这一身也很是满意,出了宫门,却见拓跋竟也是一身苍青色短打的骑马装,样式基本同她身上这套一样,只是大了一个圈罢了。   苏婉灵看见他时,颇有几分惊讶。笑着想过去同他说话,不想男子傲气得很,一扭头,只对她视而不见,顿时让苏婉灵默然。   知道他约莫还是在气头上,苏婉灵也懒得去给自己找不痛快,静静的跟在他后头出了东宫。   出了宫门,众人便换了马骑。苏婉灵骑得是一头枣红色的小母马,很是温顺,但是比一般马儿个头矮了一些。   苏婉灵本就身材娇小玲珑,骑着这种马儿也很适合。拓跋寔在他身旁,骑了匹雪白的骏马,衬着他苍青色的锦袍,颇有几分豪气男儿英姿飒爽的味道。   几人骑马出了盛乐城后,什翼犍便让众人四散开来去狩猎。   苏婉灵原本是想和拓跋一道的,但想起阿寔那张板着的俊脸又觉得无趣。索性也不去自己找不痛快了,骑着马背着弓箭,独自狩猎去了。   拓跋寔本以为苏婉灵会乖乖跟来,哪知不过一个错眼,女子就不见踪影。同她一起不见的竟还有那个该死的秦国苻坚王爷。   男子顿时又气又急,也顾不得一旁贴身伺候的喜宝在喊殿下慢些。只扬鞭策马钻进密林深处,去寻自己媳妇儿了。   却说苏婉灵独自策马走在密林里,却没什么打猎的兴致。懒懒的看着四周景致,她只觉得难得惬意,冷不防去听见一人笑道:   “经久不见太子妃,本王很是想念。”   苏婉灵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她出言冷嘲:   “本宫才从禁闭里出来就又见王爷,王爷果真是阴魂不散。”   听到如此嘲讽,苻坚也不生气。只是策马不快不慢的走到她身旁,浅声笑道:   “太子妃似乎不想看见本王。”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本宫对你厌恶已深。”苏婉灵冷冷淡淡看他一眼后,便直接道。   “太子妃这么不待见本王,不知是为何?”   “你长得不让人待见。”   饶是苻坚脸皮再厚,被苏婉灵这般毫不留情面的三番四次奚落嘲讽,也有些挂不住脸。他英俊脸上的笑容有些讪讪,但只是片刻又恢复如常,他摸着鼻子笑道:   “原来如此。想来太子殿下定长得很招太子妃待见吧。不然太子妃又怎么会忘了年少生死相许的人,去做太子妃呢?”   他这话说得别有深意,苏婉灵却愣住了,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问道:   “你究竟知道些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说。”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偶然听过一挚友说过一些旧事罢了。”苻坚说到这里似乎也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意略减了几分。   冷不防却被苏婉灵一把扑过来,顿时摔落下马。苏婉灵紧紧抓住他的衣领,冷声道:   “你的挚友是谁!?说!!”   苻坚被制,也不见丝毫慌乱。脸上依旧扬着淡淡的笑容,突然好正经的开口道:   “女上男下?太子妃的喜好果真与众不同。”他意有所指的叹气,英俊的一张脸上满是揶揄。   苏婉灵一愣,顿时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俏脸顿时通红。但只是片刻便回过神来,丝毫不让的反唇相讥:   “男下女上?王爷的喜好果真让人不敢苟同!”说罢,却见身下的苻坚一愣。但瞬间便笑得更厉害了,手上一个使劲,苏婉灵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得,就将她推倒在地。   而后起身,不慌不忙的整整衣襟。他利落的跨上马道:   “太子妃果然如他所说的一样,口才过人。”   苏婉灵只愣了一下,便马上起身开口问道:   “你说的究竟是谁!?”   “哦?太子妃这样还猜不到么?”他似乎有些叹息的摇了摇头,却也没再卖关子,痛快的说出那个名字:   “孙朝阳。”说罢,也不管她是什么反应。策马离去了。   苏婉灵却愣愣的看着男子离去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好半晌才整了整衣裳,重新上马。却再无目的,任马儿带着她四处乱逛。   冷不防却听见一声咳嗽,她愣了愣,几乎是立时回首,便见拓跋寔一身苍青色短打骑着那匹雪白骏马,端的是少年清俊,英姿勃发。   “是你……”有几分失望的喃喃道,苏婉灵本来灵动的杏眼有些黯淡。拓跋寔找了她大半日,好不容易找着了,却见她如此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顿时便有些恼怒。   也忘了自己正和她赌气冷战中,他颇有几分薄怒的道:   “不然你以为是谁?”   “没。”苏婉灵淡淡叹了口气,片刻却笑了。杏眼微微眯起,看着眼前俊美的男子笑道:   “怎么?终于肯和我说话啦?”   “……哼!!”拓跋寔有些窘迫,只能冷哼,却惹来女子的哈哈大笑。   驱赶着马儿走到阿寔身旁,她一手紧握缰绳,一手伸了过去摸摸身旁俊美男子的头顶,她像是在哄小孩:   “乖啦。别和我赌气啦。”   拓跋寔被她摸得哭笑不得,只能极力板着脸冷哼,不想女子摸得更是温柔,轻轻笑着,语调温暖:   “我知道错了嘛。你别生气嘛。”听着她半撒娇半安慰的道歉,拓跋终究忍不住破功,扬唇笑了起来。却听见身旁女子大呼小叫道:   “你笑了,笑了啊!那我们别赌气了啊!我们和好了啊!”   “你啊你……”拓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陡然却见女子双目瞪大,愣了愣,下意识的就侧头望去。   只见一枚暗器直直对着苏婉灵刺来,苏婉灵却完全忘了反应,只呆愣在那里,不言不动。   拓跋寔又气又急,手中却不敢耽误,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俊美的面容有些气急败坏:   “你怎么也不躲,没看见那暗器来了么!!”   苏婉灵却仿佛失了魂魄般不言不语,只怔怔的看着那枝钉入树骨三分的古朴蝴蝶簪。脸上一副似要哭出来的表情:   “阿寔,是他。他回来了!”   “谁?”拓跋寔莫名其妙,见眼前女子一副几欲疯狂的表情,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浓浓的不安。    ☆、2   果然下一刻便听见她道:   “朝阳,是孙朝阳那王八蛋回来了。”女子说完这句已经不管不顾,一把推开扶着她的拓跋寔。她跌跌撞撞的跑到那颗树前,用力把蝴蝶簪掰了下来。一双灵动的杏眼似含了无限情意。   小心翼翼的抚摸着手中的蝴蝶簪,她突然发了狂的大叫,面上明明带笑,声音却满是哭腔:   “朝阳,孙朝阳你个王八蛋!你给我滚出来!滚出来啊!!”   浓郁的密林间,只有她的声音在回荡。间或夹杂着风打树叶的声音,凄凉的有些悲伤。   而她犹自不死心,疯了似的在四处寻觅着,大声呼喊着心底埋了那么久的那个名字,仿佛下一秒,他便能出现。笑得眉角弯弯,满眼宠溺。   “孙朝阳,朝阳你出来……”   女子的声音已经越见嘶哑,仿佛泣血的杜鹃鸟,用尽全身的力量呼唤着,只盼那人会出现。但除了一地落叶沙沙声便再无其他。   拓跋寔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女子,看她突然大笑,继而大哭。歇斯底里,几近疯狂。他也只是默默的不发一语。   等她终于安静了下来,他才轻轻叹了口气,慢慢走到女子身旁。极力勾着唇,他似乎想露出个笑容。但最终还是失败,所以只能面无表情的叫她的名字:   “婉灵。”   苏婉灵并未抬头看他,她只是呆呆的望着自己手中的那枝蝴蝶簪。看上面镶嵌的玉石,简单的勾勒,似乎又看见当年小小的孙朝阳红着脸把这支簪子递给她的时候。   那时的自己说什么来着,哦!对了。是嫌弃他怎么把那么丑的东西送给她。   于是他便恼羞成怒了,劈手一把夺过,小小的一张脸涨得通红,说她若是不稀罕便还给他就是了。   她看着眼前少年窘迫的面容大笑,放肆而快意的重新抢了回来,握在手里怎么也不肯放。   她如何不知道这蝴蝶簪虽丑,却是孙朝阳亲自找了银丝,花了几个晚上敲敲打打勾勒出来。为此他白皙的手指上伤痕累累。这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虽丑的不堪入目,却让她欢喜莫名。   后来他出征前晚,和她一同在杏花树下喝酒。她便又把这簪子还给了他。只说得胜归来,再送她。   于是他便笑,一脸的少年意气,志得意满。醉眼朦胧的看着她,他问她,是不是得胜归来,这支簪子就是娶她的聘礼了。   她大怒,一巴掌拍上他的脸,气急败坏:美得你!你姑奶奶难道只值这么点钱!!   于是他亦笑,温柔而宠溺的。印着杏树下斑驳的月光,俊美如画。   再后来,她没等到他归来。   他们说他失踪了,在战场上,下落不明。   苏婉灵怔怔想着,只觉得这些年都如大梦一场。   而今她竟嫁给了拓跋寔为太子妃,而当年那个信誓旦旦说好要白头到老的人,早已不见。   “婉灵,你没事吧。”拓跋寔淡淡的声音近在耳侧,她勉强笑着摇了摇头。只握紧手中的蝴蝶簪,让那些尖利的菱角滑进她的手指,殷红的血流了下来,亦是满不在乎。   静静敛眉,她道:   “回去吧。父王他们该等急了。”   “婉灵……”   “我知道的。那不会是他。”苏婉灵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语。静静看着一个地方,她灵动的杏眼里只余苍白空洞:   “若是他,怎么会来偷袭我。”   “……”   “若是他,怎么会对我避而不见。”   “……”   “若是他,怎么会舍得这样对我。”   “……”   苏婉灵絮絮说着,拓跋寔却是不发一语。男子紧紧抿着唇,俊美无双的面容神情复杂,让人分辨不出真正的含义。   而女子没有看他,她仿佛已经沉溺在自己的思绪里。轻浅一笑,俏脸上显出几分恍惚和悲伤: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希望那是他。我还是忍不住希望他能回来。哪怕不再是我的孙朝阳,只要他回来。回来,就好……”   说到最后,已近哽咽。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她灵动的杏眼里慢慢滑落出来,落在衣襟处,晕染变大,最后染湿衣襟。   拓跋寔只能默默看着眼前女子崩溃般的痛哭失声,俊美的丹凤眼里神情复杂。片刻,伸手将她揽入怀里。感觉女子温热的泪水透过衣服渗入皮肤,而后融合在血脉骨骼里,成了永远不能磨灭的印记。   他忍了很久,却终究忍不过心底叫嚣的欲望。深深吸气,他还是开口,声音如斯温柔:   “婉灵,忘了朝阳吧。”   苏婉灵一怔,片刻却是苦笑。她埋在他的怀里,声音也有几分憋闷:   “阿寔,你明明知道我做不到。”   “……是啊。你做不到。”良久,拓跋寔才附和一般的轻笑。伸手温柔的抚弄她乌黑的发顶,他的声音似乎带了几分自嘲:   “你做不到。我早就明白的。”   后来,两人再没说话。只有树叶沙沙的声音回荡在耳畔,围绕着这对紧紧相拥依偎的少年男女,像是在见证他们年少的情意。   苏婉灵哭了一阵后,才慢慢安定下来。拓跋寔这才带她回去。   因为苏婉灵方才骑的母马受惊跑的不知踪影,拓跋寔只能带她共乘一骑。马儿不快不慢的行着,拓跋寔在她身后虚抱着她,落日的余晖打在两人的脸侧。给这对少年男女平添了几分诗情画意,远远看去,若画中风景,很是登对。   两人回去后便见人已经全部回来了,都在等他们两个。   拓跋寔带着她先去给拓跋什翼犍请罪,什翼犍见她脚腕有伤,便也没有怪罪什么。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拔营回盛乐城。   苏婉灵不能再骑马,拓跋寔便帮她去寻觅了一辆马车来。温柔扶着她上了马车后,男子又站在车旁处啰啰嗦嗦的叮嘱了几句。   苏婉灵从刚才开始就有些神情恍惚,只兴致缺缺的恹恹同他说了几句,便放下了马车帘子。只是放下的时候眼角余光却正瞟见不远处的苻坚。   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英俊的面容上似乎含了几分冷厉的嘲讽。   她一愣,下意识的一眼瞪了过去。便见苻坚无声做了个口型,而后勾唇浅笑,摇着手中的六角合欢扇悠哉悠哉的走了。   苏婉灵却仿佛被靥住了一般,只愣愣看着苻坚离去的方向,久久回不过神来。   如果她没看错,苻坚方才的口型分明是三个字。   那三个她最熟悉,致死也不会忘记的字。   孙-朝-阳!!!    ☆、3   苏婉灵一路神情恍惚,下了马车后也久久回不过神来。直到阿寔把她送回朝凤宫,又吩咐夙瑶好生伺候,她才慢慢醒过神来。   夙瑶已经为她备下了百花琼浆,又准备了几样她最爱吃的点心。见她突然站了起来,顿时一惊。   苏婉灵忘了自己脚腕上还有伤,这样猛地一站起来,脚腕顿时便疼得厉害。   她蹙眉呼痛,着实把夙瑶吓了个够呛。急急忙忙的要去请御医,被她眼疾手快的先拦住了:   “不碍事,小伤而已。”   “太子妃……”夙瑶似乎有些不满她如此,却见这位自己自小伺候的小姐神色坚定,便也只能作罢。   去旁处寻了些伤药,为她涂抹,见自家小姐精神恍惚,忍不住问道:   “太子妃,你怎么呢?”   “没。”苏婉灵只摆摆手,淡淡回复她两个字。蹙眉沉吟了一番后,又道:   “你待会去帮我办一件事。”   “什么?”夙瑶一脸好奇,苏婉灵却不再说话。只低着眼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片刻,夙瑶为她涂好伤药后。苏婉灵便让她伺候笔墨,沉吟半晌,下笔刷刷的写了一封信。用朱砂封口后,她道:   “帮我把这封信交给秦使馆的秦国王爷。”   “呃……”夙瑶顿时有些惊诧,竟也不接信,只低声劝道:   “太子妃,这不好吧。”   “没事。”苏婉灵只淡淡说了一句,把信塞进她手中。却见夙瑶死命推脱,好半晌才别别扭扭的道:   “太子妃,你不会真的喜欢上秦国那个王爷了吧。”   “什么?”苏婉灵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脸色顿时精彩纷呈,想到前些日子被苻坚害的出丑的窘事,顿时便有些牙痒痒。   平息了片刻,才字正腔圆的怒道:   “你当我眼睛瞎了么!!看上那样的人!!”   “是啊。小姐。你好歹也是太子妃,虽然和太子是假成亲,但避讳着些总是好的。”夙瑶舒了好大一口气,见自家小姐脸色越发难看,当即识趣的闭嘴。   讪讪一笑,她讨好道:   “那我先去送信了。”   “滚吧你!!”苏婉灵恨不得直接一脚把她踹出去,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身边的丫头会这么鼓噪。   无奈叹了口气,却又有些伤神。从怀里拿出那支蝴蝶簪来,她细细打量着,轻轻抚摸着银丝勾勒出来的线条,像是在抚弄心底最深处那个男子的面容。她勾着唇笑,笑着笑着,眼泪却从那双灵动的杏眼里滑落下来。   朝阳。   翌日,苏婉灵胃口不好。喝了点梗米粥后,便出了朝凤宫去御花园赏玩去了。   带着夙瑶找了个僻静点的亭子里坐着,打发了夙瑶,她独自一人吃着石桌上摆放的点心。眼眉淡淡,姿态闲适。   片刻便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笑道:   “太子妃好兴致。”   “王爷。”她眉抬都不抬一下,只随意指着石桌旁的一方矮凳道:   “请坐。”   苻坚也不客气,大大咧咧的坐在她身旁。随手拿了块绿豆糕细细吃着,片刻才笑道:   “不知太子妃特意请我来此是为了什么?”   “孙朝阳。”苏婉灵只说了这三个字,不再多置一词,却十分肯定眼前的男子一定明白她要说的话语。   谁知苻坚却只是漫不经心的摇着六角合欢扇,英俊的脸上笑容散漫而浅淡:   “什么孙朝阳。”   “你知道的!”苏婉灵终于抬起了头,定定对着眼前男子如鹰般锐利的双目,一字一顿道:   “你昨天对我说了那个名字。”   “哦?”苻坚似笑非笑的望着她,片刻才仿佛有些嘲讽的道:   “难为太子妃还记得他。本王原以为,你既做了太子妃,昔日故人便早已忘了。”   “你真的知道他!”苏婉灵从来淡定自若的脸上有些失态,深深吸了口气,才道:   “他现在在哪里?”   “自然在他该在的地方。”苻坚淡淡说了一句,唇边的笑容亦有几分收敛。苏婉灵却已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襟质问道:   “他被你们秦军掳去做了俘虏?放了他,你要什么条件,我去和父王说!!”   苻坚却仿佛听到了一个莫大好笑的笑话一般,放肆大笑,声音低沉而邪肆。笑了好一阵后才渐渐平息了下来,缓缓喘着气,男子意味深长的道:   “我也希望他能在我秦军大牢里。”   “你什么意思!?”苏婉灵敏锐的感到某些不安,杏眼圆睁,怒视着眼前的英俊男子。而他只是笑,冷冷的,勾着唇角笑得嘲讽而刻薄:   “去问问你的好夫婿吧。”   说完这句他已起身。整了整被苏婉灵弄乱的衣襟,他潇洒转身同时嘴上笑道:   “古今儿女总是痴,多少英雄付笑谈!可悲,可悲啊……”他大声笑着,摇着手中的六角合欢扇,若南朝的那些翩翩浊世贵公子一般,大步离去了。   苏婉灵怔怔看着他的身影走远消失,一个人坐在凉亭里坐了好久。   直到夙瑶来寻,才看见自家小姐面无表情的坐在石桌旁,怔怔看着手中一物。脸色清冷而凉薄,却偏偏显出几分不甚萧索的模样来。   她下意识的觉得有些不安,只能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努力扬起笑容道:   “太子妃,该回去了……”   “嗯。”苏婉灵倒是很快有了反应,慢慢点了点头,小心的将蝴蝶簪收进胸口最贴近心底的那块地方,她站起身,和夙瑶一同回了朝凤宫。   正巧是午膳时间,夙瑶见她一脸漠然,便想哄她开心:   “太子妃,今儿个做了你最爱吃的八宝鸡、酱肘子。点心是糯米酥和桂花糕,还有一壶上好的……”   “不用了。”苏婉灵淡淡打断她,神情依旧漠然淡定:   “我有些倦,不想吃午膳了。你叫她们把东西撤了吧。”   “太子妃……”   苏婉灵不再答话,只转身回了自己的寝殿休息。   可是身体明明倦怠的厉害,闭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苏婉灵怔怔看着顶上素白色层层叠叠的九重纱帐,眼里无悲无喜。好半晌,她才慢慢坐起身来。   叫来宫娥,吩咐道:   “晚上请太子殿下过来,就说本宫想他了。”   “是。”小宫娥规规矩矩的行礼答道,慢慢退了出去。苏婉灵便又重新躺会牙床上,望着头顶上那一重又一重的素白纱帐,怔怔出神。    ☆、4   苏婉灵再醒来时,拓跋寔已经来了有段时间了。就坐在她寝宫外面的前厅,半托着脸和一堆伺候她的小宫娥聊天玩闹。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笑得一双丹凤眼都成了弯弯月牙。俊美无双的脸上含了笑意,便更是好看了几分。   苏婉灵站在不远处淡淡看着拓跋寔和几个小宫娥笑闹,神情漠然。不知道那边拓跋寔说了什么,逗得几个小宫娥笑得花枝乱颤。而男子只是浅浅笑着,抬头时便正巧对上不远处苏婉灵漠然的面容。   他笑容蓦然加深,好看的丹凤眼里似乎含了无限情意,起身几步便走了过来,唤她的名字:   “婉灵,你醒了。”   “嗯。”苏婉灵淡淡应了一声,避开他的目光问道:   “何时来的,怎么也没人告诉我一声。”   “是我叫她们别吵你的。反正左右也无事,等等也没关系。”   拓跋寔笑着解释,俊美的面容蓦然靠的很近,高挺的鼻子几乎要碰到她的脸颊:   “我听夙瑶说你中午没胃口吃饭,不舒服么?”   “没。”苏婉灵不动声色的避开,几步走到前厅的一张梨木椅前坐下。几个方才还笑的开心的小宫娥也不敢胡闹了,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夙瑶问她:   “太子妃,要吃些什么吗?”   “叫厨房给我做碗酸梅汤吧。放一味甘草。”   她话音方落,拓跋寔便凑热闹般的道:   “我也要我也要。你宫里的酸梅汤做的好喝。”   苏婉灵闻言只蹙了蹙眉,夙瑶正要下去准备,却听见苏婉灵又开口道:   “那就做一碗酸梅汤吧。我喝百花琼浆。”   “那是什么东西?”拓跋寔似乎很好奇,见苏婉灵并不答他话,便对着夙瑶吩咐:   “那给我也换成百花琼浆吧。”   几个小宫娥见太子什么都跟着太子妃顿觉得好笑,忍不住便掩着嘴偷笑起来,就连夙瑶也不由莞尔,正想打趣几句。便听见苏婉灵漠然凉薄的声音:   “那就给太子准备吧。我不想喝了。”   这话一出,本来笑得眼眉弯弯的拓跋寔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有些不敢相信的看了一眼苏婉灵,却见女子表情漠然清冷,从来灵动的丹凤眼亦半垂着,辨不清神色。   夙瑶有些惊讶的想说点什么,但见自家小姐脸色淡淡,终究不敢多言。几个伺候的小宫娥也不敢笑了,规规矩矩的做着自家手头上的事,本分又老实,乖巧的不得了。   拓跋寔脸上的笑容僵了片刻后便恢复正常,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般,他勾着唇又笑了。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碧的小瓷瓶递给苏婉灵道:   “这是我从御药房拿的扭伤药,听说效用奇佳,你待会试试。”   苏婉灵被他的话语说的一怔,好半天才缓缓点头,一直漠然的脸上似乎有什么挣扎之色一闪而过。但只是瞬间便又恢复如初。   拓跋寔看在眼里,虽心中略有疑惑却不动声色。只是如常笑问道:   “说起来,你今儿个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想喝酒了,找你陪。”苏婉灵淡淡说了一句,蓦然便笑了。女子勾着唇,笑的难得冶艳妩媚:   “你陪不陪?”   拓跋寔被女子这难得一见的冶艳样子惊得一怔,片刻才反应过来。低头轻笑,他的声音一如既往:   “婉灵盛情相邀,自当奉陪。”   “好!那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好!”   两人说完话,拓跋便吩咐自己的贴身小太监喜宝去找了几坛好酒过来。两人又去了上次喝酒的那个花园凉亭,屏退了一干伺候的宫娥下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得好不畅快。   皎洁的明月若一个大大的烧饼,见证着这对少年男女喝酒大闹。   喝到一半时,拓跋寔提议要划拳。苏婉灵却摇头道不好,淡淡看着自己手中琉璃盏里的清酒,她道:   “划拳有什么好玩的。不如咱们来问问题吧,答不出来的就罚酒。”   “好啊。”拓跋明显兴致也很高,两人便就着皎洁月色开始问问题。   一开始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两人都无丝毫为难。酒过三巡后,气氛正酣,便听见苏婉灵问道:   “阿寔,你可有事情瞒着我。”   “自然有。”拓跋寔倒是答得很是爽快,眯着一双半醉的丹凤眼,更显出几分薄凉媚意。于是苏婉灵笑容更深,淡淡问着话,她的声音明明温柔的紧,却又似乎寒到人骨子里:   “什么事?”   “……”拓跋寔一怔,不再答话。认命般的斟满一杯酒,而后一饮而尽。   抹了抹红艳的唇,他问:   “婉灵,你在怀疑我么?”   苏婉灵亦不答话,只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而后举杯,一饮而尽。   拓跋寔便明白了答案,不再说话,便听见苏婉灵道:   “这些年,你可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拓跋寔愣了愣,而后低了绝美的丹凤眼,不说话只低头饮酒。   一杯见底后,他似乎已经微有醉意了。纤长的手托着尖尖的下颚,他半眯着一双波光潋滟的丹凤眼轻声问道:   “婉灵,这辈子除了朝阳,你可还会爱上别人。”   苏婉灵不答话,只又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顿时腹部便有些抽疼。她这一日什么都没吃,只顾着喝酒了。此时便觉得腹里翻山倒海,似乎有些想吐。   极力压抑了这种感觉,她抬起眉眼。冷冷望着眼前这个自小同她一起长大的大王子,似笑非笑一字一顿的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孙朝阳,是不是已经死了。”   拓跋寔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本来因为喝酒略微泛红的脸颊也一瞬间变得苍白。苏婉灵不再需要他的回答,因为这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虽然早就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但这一刻她只觉得心头发冷。而后那深重的寒意更是慢慢渗进她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里,变得再也热不起来。   把手中的琉璃盏斟满酒,她一饮而尽后,便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有些惨然的想转身离去,却听见身后拓跋一如既往的声音,没有丝毫变化:   “婉灵,我还有个问题没有问。”   “哦?你问便是。”苏婉灵淡淡道。而后便听见身后男子仿佛有些颤抖的道:   “若是朝阳死了。你会好好当我的太子妃么?”   “当然不会。”苏婉灵几乎是想也不想的便答道,手中琉璃盏用力一掷,碎了一地。   而后再不管身后人的反应。她跌跌撞撞的回去了。   徒留拓跋寔一人,对着皎洁月色,和那碎了一地的琉璃碎片。微微的,微微的,苦笑。    ☆、5   翌日,苏婉灵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和平常并无二致的梳洗吃早膳,而后去花园散步帮助消食。她普通的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散步散累了后,她便带着夙瑶找了个小凉亭坐下。也不去吃宫娥摆放好的精致点心,她只是望着凉亭下的一湾青碧鱼塘发呆。   夙瑶知道自家小姐最近心绪都不好,便不敢开口打扰她,只任她发着呆。而后便听见苏婉灵漫不经心的道:   “李良娣是关在楚秋宫吧?”   夙瑶冷不防被她问话,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点头道:   “是。”   “我们去看看她吧。”   “什么?”夙瑶几乎要跟不上自家小姐的思绪,正一头雾水间便见苏婉灵已经起身想走。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从怀里掏出块干净的绢子包下几块点心捧在怀里,才道:   “走吧。”   “夙瑶总算回过神来了,一把抓住自家小姐,语气颇有些不情愿:   “太子妃,你去看她做什么啊。咱们和她,又不好。而且当年,她还想害死你呢。”   “嗯。你说得对。所以我才去看她。”苏婉灵淡淡说了一句后,已经甩开夙瑶的手,几步走出了凉亭。   夙瑶无法只能一起跟了过去。   楚秋宫是东宫最偏僻的一处废宫,地方小不说。因为久没人打理,更是荒草丛生。   苏婉灵她们到的时候,只听见最里面的殿里传来李良娣的歌声。她声音本就尖利,这调子又凄凄惨惨的,回荡在这冰冷的宫室里,颇有几分让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夙瑶有些害怕的看了一眼自家小姐,还欲再劝。却见苏婉灵面色冷漠,毫不犹豫的就往楚秋宫深处走去。夙瑶无法,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两人进了楚秋宫后,便见主殿之上。几个守着李良娣的老嬷嬷在不断厮打她:   “闭嘴!不准唱!你给我闭嘴。”几个老嬷嬷约莫也是被李良娣那首诡异的歌给吓到了,下手毫不留情,只盼能让眼前的女子闭嘴。   但李良娣明明已经痛得俏脸扭曲,歌声却还是断断续续的从嘴里传出来。衬着她那凄惨的嗓音,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夙瑶和苏婉灵有些怔然的看着这一幕,竟然忘了去阻止。直到那边有个眼尖的老嬷嬷看见了她后,才赶忙停下了手。   慌忙的跪在地上行礼,几个老嬷嬷都有些惴惴不安。   但苏婉灵并无怪罪的意思,让夙瑶把这几个老嬷嬷都带了下去。她独自一人看着眼前那个曾经到不可一世的女子,只觉得世事多桀。   李良娣虽然披头散发颇有几分狼狈,但在昔日敌人面前却还是想勉励保持一丝曾经的骄傲。所以她只是冷冷看着眼前的女子不说话。   苏婉灵亦注视着她,片刻后从怀里拿出绢子包好的几块点心递给她道:   “你吃吧。我记得你以前很爱吃。”   然而她的点心还没递到李良娣眼前,就被她狠狠一挥手打落在地:   “不要你假好心。”   苏婉灵怔怔看了一会落了一地的点心,片刻竟然点头道:   “对。我是假好心。只是你要想清楚,现在的你拒绝了我的假好心,还能得到什么。”   “苏婉灵你!!”李良娣似乎气急,纤长的手指怒指着她,鬼魅般的脸显出几分憔悴和虚弱。   “你要记住。你已经不是那个荣宠东宫的良娣了。背后也没有那个权倾一方的将军世家了。现在的你只是一条人人喊打的落水狗,没了我的假好心,你觉得你能活多久?”   苏婉灵不紧不慢的说着话,语气浅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李良娣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片刻才仿佛自嘲般的笑道:   “荣宠东宫?不要笑死人了。拓跋寔从始至终,就不曾爱过我半分。什么太子宠妃万千宠爱,全他妈是放屁。拓跋寔不过是在做戏给人看!!”   听她说的如此透彻,苏婉灵也升起几分惆怅。不再答话,她只是看着昔日不可一世的女子发了疯般的狂笑,笑到最后眼泪都流了下来,也顾不上擦擦。   等她笑够了,终于停歇下来后才问道:   “不知太子妃屈尊降贵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苏婉灵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是想来问你,你当初是不是真的有孕?”   “哈,哈哈…哈哈哈……”李良娣又笑了起来,边笑边哭,像个疯子:   “你说了,太子妃。你说我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去欺骗整个代国?你说我怎么没事好端端的要去紫英宫找你那好妹妹的麻烦!?我怎么在你那精明妹妹眼皮底下安排细作!?你说了,太-子-妃?”最后几个字,仿佛说的字字血泪。让苏婉灵怔愣了好久,却听见李良娣放肆大笑道:   “我实话告诉你!那天是你那好妹妹请我去她的紫英宫的!是你那好妹妹穷尽心计,想整死我啊!!”她大声哭笑着,本来娇俏的一张脸现在却状若鬼魅。苏婉灵顿时明白了些什么,有些沉吟的蹙眉,她终究还是继续问自己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   “当年真的是孙将军贪功,紧追秦军才会让全军覆灭么?”   这句话落下的时候,李良娣顿时有片刻安静。继而又疯狂大笑起来,女子狠狠看着她,笑得歇斯底里,仿佛快意至极:   “你竟然不知道!苏婉灵!你竟然会不知道!拓跋寔没有告诉你么?他明明这么爱你,怎么会不告诉你?所谓的急功近利不过是借口,真正的真相是大王下令,灭-孙-家-满-门!!!”最后几个字她说的轻柔低缓,一字一顿。顿时让苏婉灵受惊般的退了一步,几乎是立时就开口反驳:   “你胡说!!”   “我胡说?你去问问拓跋寔啊!他这么爱你,肯定会都告诉你的!告诉你当年就是他献计,让孙家父子去做诱饵引秦军精锐之师出战。告诉你他是怎么害死他的好兄弟孙朝阳的……”   李良娣的声音越加凄厉,苏婉灵却不敢再听,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身后却传来李良娣凄厉的大笑,若诅咒一般,让人不得安怀:   “苏婉灵,你这辈子机关算尽不曾积德。日后必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苏婉灵你等着,你等着!!”   身后的声音若缠人的鬼咒,追逐着她,如附骨之毒,再也再也解脱不了。   苏婉灵逃也似的回到朝凤宫,坐在梨木贵妃榻上却久久也不能平静。   片刻,她几乎是被电着似的跳了起来。挪到书房,叫夙瑶准备纸墨,思虑了片刻后,便刷刷的在纸上写了起来。而后用朱砂封口,交予夙瑶嘱咐道:   “把这封信亲手交给我哥。记得,一定要亲手交给他。”   见她说的如此郑重其事,夙瑶也不由提起了精神。郑重点头应道:   “太子妃放心,我一定会把它亲手交给大公子的。”   苏婉灵这才舒了口气,想了想又嘱咐了一句:   “记得瞒着暖冬。”   这话一落,夙瑶脸色顿时有些怔愣。正想细问,却见自家小姐一脸疲惫,终究把话咽了下去。苏婉灵打发走夙瑶后,只觉得今日紧绷的神经有了些微的放松。喝了碗酸梅汤后,便回房休息去了。   夙瑶把信送到苏寒山手上后,不久苏寒山便找了个由头入东宫来看苏婉灵。   两人先是在朝凤宫的正殿里捡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聊了片刻,苏婉灵便找了个理由屏退了一干伺候的宫娥。等正殿的雕花门扉紧锁后,苏寒山便忍不住道:   “小妹,究竟出了何事?”   “孙朝阳死了。”苏婉灵亦不拐弯抹角,只淡淡几个字便让苏寒山蹙眉叹了口气。不说话,他只是看着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子,敛眉叹息。   苏婉灵却明白了什么,勾着唇有些嘲讽般的质问道:   “你早就知道了是吗?大哥。”   苏寒山沉吟了半晌,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苏婉灵便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冷冷一笑道:   “那大哥是不是也知道,当年孙将军一家惨死的真相呢?”   苏寒山一惊,见婉灵面色坚毅,知道左右也是瞒不过的。便只能苦笑道:   “其实也是我和爹猜的。孙家锋芒太甚,会得此结局也实属平常。”   “锋芒太甚!?”仿佛这是四个可笑至极的字,苏婉灵咬着唇冷冷的笑,而后道:   “就因为这四个字,就因为拓跋什翼犍的一念猜忌。孙家就要被灭满门!”   “苏婉灵!!”苏寒山几乎是色荏厉苒的打断了她的话语,一向疼宠亲妹的长兄表情第一次这么骇人:   “这话再让我听见第二次,我就打折你的腿!!”   苏婉灵先是愣了愣,而后冷冷的笑,一字一顿,皆是嘲讽:   “帝师苏家,果然一门忠烈!!”   “苏婉灵,别忘了你也姓苏,你也是苏家人!!”苏寒山仿佛怒到极致,清俊温和的一张脸上青筋直跳。偏偏自己那不懂事的妹子却只是冷冷的笑,放肆又让人心疼。   心中叹气,他也知道自家妹子现在正在气头上。正想着要说什么好言劝慰她,却听见她轻轻浅浅的笑道:   “多少英雄付笑谈。说得好,果然说得甚好。”   “婉灵……”苏寒山有些担心自家妹子,却见苏婉灵突然抬起头定定看着他,灵动的一双杏眼里满是哀戚:   “哥,帮我逃出这里吧。”   “什么?”苏寒山已经完全愣住了,手却被自家小妹用力握住。像小时候受了欺负一般,她将头埋进他温暖的胸膛,连声音都带了几分哭腔和倦怠:   “帮我离开这里吧。我待不下去的。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婉灵……”   “哥,帮帮我……”   “……”   最终还是屈服在自家亲妹的眼泪里,他淡淡答话,只一个字,却仿佛有千斤般的重量:   “好。”   两兄妹商量好具体事则后,苏寒山便告辞离去。独留苏婉灵一个人静静倚在梨木贵妃榻上,仿佛怕冷似的双手抱膝,灵动的一双杏眼里却再无半分神采。   她怔怔的,怔怔的看着虚空的前方。突然就想起当年还年少时,她和朝阳阿寔一同在花园里胡闹戏耍的场景。   明明还是鲜明如昨的欢声笑语,怎么眨眼间就变成如今这个模样了呢。   苏婉灵不太懂,真的不懂。   只这眨眼而过的十几年,一切都变了。   朝阳离世,阿寔反目。而当年信誓旦旦说好永远不变的东西早已变得残缺不堪。   从前看书,书上说忽而一梦少年老,再回首已物是人非,世间凄凉事莫过如此。   当时还不觉得如何,现在想起,终明白前人的心酸。   原来物是人非,当真凄凉至此。   她怔怔的想着,突然眼泪就慢慢掉了下来。    ☆、第八章 密谋划太子妃逃宫   苏寒山办事颇有些效率,不过一月余,便遣人来告诉苏婉灵事已办妥,现只欠东风,便能安然无恙的将她送出宫去。   苏婉灵颇感慰怀,这些日子便称病窝在朝凤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拓跋寔来看过她几次,但都让她以妾身病重恐有不洁给打发了回去。   拓跋寔亦无法,只能每日在她宫门前站上半柱香的时间,而后打道回府。   很快秦使将要回国,苏寒山悄悄遣人来告诉她,他会趁着秦使回国一片混乱时,设法将苏婉灵送出宫去。让她现在先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   苏婉灵淡淡应下,依旧称病不见外人。   八月初七,秋分。   雨蒙蒙的下了一日,秦使与这天告辞回国。   什翼犍率着大臣王子皆来送别,做足了东道主的样子,很有国君风范。   苻坚以清酒三杯敬之,端的是风度翩翩,英姿飒爽。   代国大臣夹道欢送,苻坚骑在枣红色骏马上,微眯着眼看下去,却不见那个女子,唯有拓跋寔一人独独站在那儿,抿着唇,俊美无双的面容有几分浅淡的憔悴。   苻坚心底暗笑一声,面色却不动分毫。又和什翼犍客套了几句,便率领着一众秦使浩浩荡荡的离去了。   送走秦使,什翼犍在虚华宫设宴,殿请代国大臣。   苏婉灵依旧称病不曾出席,拓跋寔便带了苏婉嫣同去赴宴。不曾想歌酒正酣,却见宫侍急急忙忙来报:   “不好了,陛下,太子……”   “怎么呢?”什翼犍正是得意之时,冷不防见人冒冒失失闯进来,顿时有几分不喜。   却见那宫侍跪地不断磕头,说话虽然有几分颤抖,但好在还说的清楚:   “是,是东宫,东宫走水了……”   拓跋什翼犍脸色大变,下首拓跋寔已经站了起来,也不顾什翼犍还在,厉声喝问:   “你说什么!?”   “东宫走水了……”   “好端端的怎么走水了!”拓跋寔厉声喝问,那宫侍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拓跋寔干脆不再理会他,只急急向什翼犍告罪离席,便急急赶往东宫。   好在虚华宫离东宫并不远,拓跋寔赶往东宫时,便见熊熊大火已快烧到正宫。一旁灭火的宫侍说这火烧得稀奇,竟是从太子妃所在的朝凤宫烧起来的。   拓跋寔一愣,几步就想朝里冲。却被身后紧跟过来的喜宝死命抱住:   “太子,使不得啊使不得!!”   “放开!!”拓跋寔几乎都有些咬牙切齿,大力想甩开喜宝,无奈却被他死命抱住,怎么也甩不开,眼看着火势越大,拓跋寔一双俊美的丹凤眼都有些微微的发红,咬着牙,有些颤抖的道:   “放开我!婉灵,婉灵在里面!!”   “太子,太子你冷静些。这火来得蹊跷,太子妃如此精灵剔透的一个人,未必还会在里面的。说不定早逃出来了……”   “逃?”拓跋寔似乎被提醒了什么,本来几近疯狂的面容有了几分清醒。冷冷望着东宫里的熊熊大火,他喃喃自语:   “对!她如此聪明的人,怎么会在得知一切后什么也不做!”   “太子殿下……”喜宝看着眼前男子有些陷入疯魔化的表情,有些害怕的换他。拓跋寔却是怔怔望着大火出神,片刻,才沉声吩咐:   “去把羽林军都给我叫来,再把我的青玉弓取来!!”   喜宝见他表情凝重,不敢耽误,赶紧跑去办了。   等事情都办妥后,拓跋寔带着羽林军便赶往东宫后门,果见苏婉灵带着夙瑶正想逃出宫去。若自己晚去一步,想必她们早已跑了。   苏婉灵也看见了他,却只是无声无息的笑了。身旁的夙瑶似有些害怕,喃喃唤她:   “太子妃,我们……”   “我们逃不出去了。”她接过她的话头淡淡说了一句,便见重重黄金甲后拓跋寔一身玄紫衣装,左手持青玉弓,右手握羽林剑。端的是绝代风采,衣袂飞扬。   他静静看了她良久,半晌才一字一顿的问道:   “婉灵,为什么要逃?”   “为什么不逃?”她反问他一句,却见他俊眉轻蹙,似痛心至极,片刻才有些迟疑的问她:   “跟着我,做我的太子妃不好么?”   苏婉灵听见这句话,几乎要冷笑三声。笑自己的无知天真,笑拓跋的惺惺作态。所以最后,竟真的笑出声来:   “跟着你!?拓跋寔,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卑鄙小人!才能一二再,再而三的说出这样的话语!我跟着你!?做你的太子妃!?只怕朝阳他在天有灵,泣血三尺,也万万不肯再原谅我!”   说完这句话以后,却见对面男子的面容稍有些变色,唯那一双丹凤眼依然清俊,直直看着她,似深情无限:   “原来你已经知道他死了。”   “是啊!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我知道他是死在你和你父王这两个卑鄙小人的手上!我知道这些年你是如何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的骗我!拓跋寔!这两年你惺惺作态,做的那些好事!我全都知道!!”   “是!我是做过很多事!可天下人都有资格来骂我!只有你苏婉灵没有!”拓跋寔狠狠指着她,俊美的脸上露出个仿佛痛到极致的神色,颇为狰狞。   而她对面的女子只是笑,放肆的,不顾一切的大笑出声:   “我没有资格!拓跋寔!我就让你看看我有没有这个资格!!”说完这句话,苏婉灵手腕一翻,便见一把镶嵌着细碎宝石的弯刀已经横在她如玉的脖颈前。   她冷冷看着他,明明恨到极处,却又痛快无比:   “放我走!”   “不可能!”男子几乎想也不想的就立时回道,而眼前的女子只是笑,笑容凄绝而悲伤:   “是么?”她淡淡说着话,手中的刀已入肉三分。殷红的血顺着繁复的刀纹缓缓流下,似一场祭奠悲歌,永无尽头。   站在她对面的拓跋寔却只是缓缓闭眼,突然拉弓上弦,玄铁的剑心直直对准女子的眉心。蓦然却露出个无比温柔的笑容来:   “你若真想死,不如死在我手上。”   说罢,弓已拉到满弦,一触即发。   苏婉灵看着眼前杀气逼人的俊美男子,似在权衡他是否真的狠得下这个心。微一恍神,对面男子的弓箭已换了势头。竟是直对着她握刀的左手,一箭羽林剑放的又快又狠。   她猝不及防,只看见锋利的箭心直直对着她而来,竟是忘了反应不躲不避。回过神来时,箭心已穿透她握刀的手腕。入骨三分,却是卡在她脖颈旁侧,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手中的刀再也握不住,失力的垂落下来。她只觉得手腕疼得厉害,眼前男子却似已经完全放下心来,淡淡对着身旁的羽林军吩咐:   “抓住她。”   几人蜂拥而上,将她五花大绑。她完全失了反抗的能力,那一箭似把她最后积蓄的那点力量也消耗殆尽,现在的她不过是我为鱼肉,任人刀俎罢了。   待他们将她重重绑好后,拓跋寔才深情款款的走上前去。静静看着她,男子俊美到肖似女子的面目仿佛含了无限深情,她却只觉得恶心至极。   “滚!”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吼出这一个字来。   男子却充耳未闻,缓缓俯下身。他持起她血流不止的左手手腕放置唇间轻轻一触,殷红的血便狠狠印在他艳若桃李的薄唇间,邪肆若鬼魅。   而他只是勾着唇笑的像个孩子般开心,他的声音也是小心翼翼的,却是再也掩藏不了的得意狷狂:   “婉灵,我终于可以好好抓住你了。”   “……”   “这次,你再也逃不掉了。”   费好一番周折,拓跋寔才抓住苏婉灵。他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女子一脸愤愤的怒瞪着他,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只淡淡的挥手,趁着势头还没闹大,让一众羽林郎把她送回宫去。苏婉灵却不断挣扎,听见他的吩咐后,便冷声笑道:   “朝凤宫已经被我一把火烧了,你以为我还会乖乖回去做你的太子妃么!?”   拓跋寔却只是毫不在意的浅笑,略勾了唇,他绝美的丹凤眼里似燃了一簇不灭的火:   “对啊,朝凤宫被烧了,你也不能住了。既然如此,便住我的寝殿去吧,反正你我本是夫妻,同床而眠才更适合吧。”   “你!!”苏婉灵被他一番话说得俏脸通红,杏仁似的眼眸含了无限怒气。拓跋却丝毫不在乎,淡淡挥手,让羽林郎把五花大绑的苏婉灵带走。只是还没来得及送回东宫。便陡然听见大肆的喧闹声,饶是拓跋寔再镇定,此时脸色也有几分难看了。苏婉灵却是冷冷笑着,循声望去,便只看见自家的亲妹子苏婉嫣陪同着代王拓跋什翼犍一同走了过来,身后跟着成群的御林军。   拓跋寔脸色虽难看,太子之礼却不能不尊,已经率领着一众羽林郎齐齐跪了下去,口中高呼大王万岁。   而苏婉灵只是冷冷看着眼前代王,见他缓缓露出一个笑容,看着眼前场景,鹰眼里精光四射:   “寔儿,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   “父王,儿臣……”   “你别急着说,让你的媳妇儿说。”什翼犍淡淡打断拓跋寔的话语,伸手指了指苏婉灵,冷冷道。   拓跋寔便不敢再答话,只能低头不语。却听见苏婉灵放肆大笑起来,瞪着眼前积威已久的男人,她竟丝毫不惧:   “我要逃宫!我不做这个劳什子的太子妃了!!”   “婉灵!!”见苏婉灵如此出言不状,拓跋寔有些急。却见自家父王并不动怒,什翼犍只是轻轻挑了挑眉,脸上笑容不减分毫:   “哦?为何不想做了。阿寔欺负你了么?告诉父王,父王帮你做主。”   “呸!!”苏婉灵狠狠啐了一口,咬牙切齿道:   “你们拓跋一家皆是假仁假义忘恩负义之辈!我苏婉灵耻与同你们为伍!!”   “放肆!!”她话音一落,就听见什翼犍一声大喝,脸上笑容尽敛。冷冷瞪着眼前女子,冷声道:   “苏婉灵,你目无尊上,该当何罪!?”   “哼!杀忠臣,诬贤良。你这样的君上有何好尊!!”女子毫不相让的反唇相讥。顿时让什翼犍脸上神情更冷,厉声道:   “朕杀忠臣,诬贤良!?苏婉灵你好大的胆子,敢如此对朕说话!!”   “我就说了又怎么样!!”女子死死盯着眼前的王者,一脸的视死如归,寸步不让。顿时却听见什翼犍哈哈大笑起来,不再看苏婉灵,他只是冷冷斜着眼看向后方,声音似笑非笑:   “苏太傅,你看看你教出的好女儿!”   此话一落,苏婉灵顿时大惊。伸着脖子努力向后看去,便见自己的爹爹苏子亭带着五花大绑的苏寒山慢慢走了过来,一向高大的身躯竟有几分佝偻:   “老臣有罪,教子无方,求陛下恕罪!”苏子亭声调凄凄,已带着苏寒山走到了什翼犍身前,而后惨然跪下,用力磕头:   “老臣教子无方,致使这两个小畜生犯下如此大错,求陛下责罚。”说罢,连连磕头。那声音让苏婉灵听着都觉得渗得慌。   什翼犍只是冷冷看着,见苏子亭磕得头破血流才淡淡道:   “太傅请起。”   苏子亭不敢违命,只能蹒跚起身,让一旁被绑着的苏婉灵看得热泪盈眶,忍不住便出声唤道:   “爹……”   “你这逆女!!”苏子亭看见她便恨得有些牙痒痒,咬牙怒视着她道:   “老夫就是对你太过娇宠,才惯得你这么无法无天,竟敢做出如此事来!这便算了,你哥哥老老实实的一个人,竟也被你教唆的这般欺君犯上!老夫恨不得从没有过你这个女儿!!”   苏子亭说到激动处,便不断咳嗽,沧桑的脸被呛得通红,衬着两鬓白发,更显憔悴不堪。   苏婉灵心中酸涩难当,也不敢去反驳她爹。只能讪讪低头不语,转眼却见自家亲哥满脸青紫浮肿,想是被盛怒之下的苏子亭打得不轻。   但饶是如此,苏寒山依旧不见半分责怪自家亲妹的神色,只是肿着张脸微微苦笑,一副哥哥帮不了你的模样。   苏婉灵看在眼里,心中更是难受。却听见拓跋什翼犍看够戏后,似笑非笑的开口道:   “小辈年幼不懂事,太傅不必如此动怒,保重身体要紧。”   “陛下……”   “只是火烧东宫,却不得不罚。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太傅说是不是。”什翼犍问的漫不经心,话语间却均是让人不得反驳。   苏子亭伺候他已久,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深深吸气,他道:   “陛下所言甚是。”   “苏寒山纵妹行凶火烧东宫,削去其官职,一生永不许其入仕。”什翼犍话语虽轻描淡写,但寥寥数语便毁了苏寒山的前程。   苏婉灵大惊,苏寒山和苏子亭却仿佛早有所料,表情并不见得如何失措。而后什翼犍又继续道:   “至于太子妃苏婉灵,既然你不想做这太子妃,朕便成全你!废其尊号,打入冷宫。另,太子夫人苏婉嫣品德俱佳,升为太子妃好了。”什翼犍话音方落,拓跋寔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不住磕头为她求情:   “父王息怒,太子妃年少不懂事,求父王息怒……”   “寔儿,你这是做什么!?”什翼犍似乎也没料到拓跋寔会反应这般大,本来成竹在胸的脸色僵了一僵。而方才还一脸喜意的苏婉嫣也愣住了。   拓跋寔却是固执跪在地上,深埋着头,语调坚定:   “太子妃年少不懂事,多有得罪父王的地方,求父王息怒。”   “她已不是太子妃了。”什翼犍冷冷回道,神情颇有几分厉色。拓跋却仿佛全部豁了出去了了一般,孤注一掷的道:   “儿臣此生只认她这一个太子妃!”   “阿寔,你!!”什翼犍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但见自己儿子眼神坚定不让分毫。终究也只能无奈叹息:   “罢了。这次便随你。但若还有下次,就由不得你了。”   “谢父王!”拓跋寔舒了一口气,喜形于色的道谢。但什翼犍再不理会他,带着一众御林军转身走了。   而经此一事,帝师苏子亭请辞,大公子苏寒山削去官职一生不得入仕,太子妃苏婉灵囚于东宫烟波浩瀚楼不见天日。   曾经在盛乐城里荣极一时的苏家,自此没落。    ☆、2   苏婉灵被五花大绑丢在烟波浩瀚楼时,其实心里什么都没想。她只是呆呆的,呆呆的看着自己顶上飘曳的芙蓉色帐顶,眼眶酸涩,却什么也流不出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外面传来响动声。而后拓跋寔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他身上的重重黄金甲还没脱下,混着室内摇曳的烛光,晃得人眼睛发疼。苏婉灵有些倦怠的侧过脸,但只是片刻就被人用力捏住脸转了过来。   拓跋依旧是那张俊美到仿似绝色美女的面庞,一双丹凤眼直直盯着她,透着点薄凉清冷的味道,仔细去看,却能看见里面挑动的那一簇火苗。烧过一切,最终尸骨无存。   男子面无表情,但苏婉灵却是第一次觉得面对他时心底渗得慌。身体控制不住的想向后躲闪,却被他用力钳制住下颚。拓跋寔静静望着她,蓦然,俊美无双的面上却扬起个格外妖邪冶艳的笑容,艳若桃李:   “婉灵,你躲什么?我是阿寔啊。”   “你滚开……”苏婉灵听出他的声音不大对,开口朝他吼时,身子也忍不住的往后缩。   可她退,男子便进。一退一进间,最后竟把她逼到床脚之间,脸旁是被微风吹拂着的摇曳芙蓉帐,眼睛直直对着是男子冷静却隐含歇斯底里的俊美面容。苏婉灵只觉得自己仿似要被逼疯,感觉到男子灼热的呼吸近在咫尺,打在她脸上,而后和她的呼吸相溶交缠。被风散去,却再也再也,分不出彼此。   苏婉灵此生第一次觉得如此危险,女子的直觉警告着她,让她害怕的不可自抑轻轻发抖。但身体被制,逃无可逃。而把她逼到如此绝境的,竟是她如此相信的青梅竹马拓跋寔。   她觉得害怕之余,又不免有些难受。   男子却越逼越近,微微埋着头,轻轻嗅着她身上的女儿香。他俊美的一张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婉灵,为什么要猜出来。为什么不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朝阳他死了,死了啊!”   “是啊。正因为他死了,才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苏婉灵即使被逼到如此,说起这个,却还是犹自倔强。狠狠瞪着眼前这个自己如此熟悉的男子,她不知道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他竟从那个俊美无忧的少年长成如今的模样。   杀伐决断,狠厉无情。满口谎言,却是一局套一局。他如此厉害,可笑她竟不知道原来他有如此大的能耐,又哪需自己为他担心,害怕他拿不下那太子之位!?   她冷冷在心底想着,只觉得心底最深处的那个地方越来越冷。   静静望着眼前这个几乎让她认不出来的俊美男子,她只觉得满心悲哀。   男子却离她越来越近,仿佛有几分迷醉的望着她。他开口,虽然脸上面无表情,但话语中满是哀求:   “婉灵,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好不好?”   “……你觉得这可能吗?”苏婉灵冷笑一声,笑他的天真,和自己那该死的心痛。   可眼前的男子竟也笑了,微微抿着唇,他笑的有几分歇斯底里的痴狂:   “当然可能。我从御医那里拿了忘川水来。如果你自己不肯忘,那么我便帮你忘。”他说完这话后,已经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碧色的长颈瓶来。   苏婉灵知道他是认真的,杏仁眼眸里顿时恼怒异常。但男子此时竟丝毫不惧她眼中的恨意,只摇晃着手中的青碧色瓶子,温温和和道:   “相传忘川水可以忘记前世今生,你要试试么?”   “……”苏婉灵冷冷瞪视着他,见他亦是不让分毫的与她对视着,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笑容惨淡,她道:   “阿寔,算你赢了。先放开我。”   “行。”拓跋寔倒也爽快,只是叫了宫娥端来一碗酸梅汤。大颗饱满多汁的酸梅被清水浸着,明明是她最爱喝的东西,此时却看上去犹为可怖。   拓跋寔依旧对她温温柔柔的笑着,说出来的话语亦最是温柔入骨,迷醉人心:   “这是你最爱喝的酸梅汤,我加了一味软骨散,以后你每日喝一碗,你说好不好?” “好。”苏婉灵也笑,只是笑容冷冷,衬着她清丽的一张脸,显出几分可悲和惆怅来。拓跋寔抿唇怔愣了片刻,终究敛起笑容,只对一旁宫娥吩咐:   “伺候太子妃喝下。”   几个宫娥手脚利落的把整碗酸梅汤给苏婉灵灌下去后,拓跋寔似乎也有些倦了,慢慢站起身来,他温言道:   “我会把夙瑶找来伺候你,以前服侍你的暖冬也一并让她过来。你以后便好生在这里休息吧。”   说完后,转身便想走。却被女子叫住,她刚喝完酸梅汤,觉得全身有些无力,所以说话便没了方才那样盛气凌人的感觉,只轻声问道:   “阿寔,这以后,我都不能走出这里了么?”   “你可以出楼,楼里有个小院子,里面有很多很多杏花树,就像是当年的苏府。”男子答非所问,她却已然明白了答案。   轻轻一笑,她道:   “我知道了。阿寔,再见。”   “再见,婉灵。”   两人淡淡道着别,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但只有自己心里清楚,有些东西,已横在两人的面前,让他和她,再也不可能回到当初情谊。   时令渐入深秋,宫室里却无半分寒意。九重芙蓉色纱帐被摇曳的风吹得高高鼓起,而后落下,平复,归于静默。   金丝锦绣的鸳鸯被絮间躺着一个女子,素白的面容,杏仁似的眼眸。在花团锦绣的团被间,浅淡的像是一幅残画,没有丝毫生气和灵动。   夙瑶端着一碗酸梅汤走了过来,小心沿着床榻边坐下。而后扶起躺在锦被间的女子,笑着道:   “小姐,刚吩咐厨子做的酸梅汤。加了一味甘草,您看看甜不甜?”   锦被中的女子恹恹无神,此时却浅浅蹙眉,开口时杏眼间便多了几分生动神色,衬着苍白的一张脸,光彩四溢:   “都入秋了,还只给我酸梅汤喝。拓跋寔也忒小气了些。这么苛待我们。”   “是啊。”夙瑶忙不迭的点头附和,还想再多说点什么,便见门被人推开。拓跋寔带着喜宝走了进来,正巧听见她这句话,当即便苦笑道:   “这酸梅汤做的不和你胃口么?”   苏婉灵看见他就装死,懒得和他说话,酸梅汤也不喝了。只躺回床上,翻个身,用屁股对着他。拓跋倒也不生气,只是继续自顾自道:   “要不我叫厨房去另做一碗?”   “……”   看见苏婉灵丝毫不理会他,拓跋寔竟然是怒极反笑。轻轻开口,他仿佛最温柔的情人一般温言细语道:   “怎么,婉灵倦了么?那这酸梅汤待会再喝。”   拓跋寔自顾自的说着话,苏婉灵却依旧动也不动,坚持不懈的拿屁股对着他。见她如此固执,拓跋寔倒也不恼,竟然还微微勾出一抹笑来道:   “既然倦了,那便休息吧。正巧本太子也倦了,同你一块儿休息。你们都退下吧。”    ☆、3   他只淡淡的三言两语,便打发了一众宫娥。   夙瑶本不想走,慢手慢脚的收拾着白瓷碗,嘴上还做着最后的努力:   “太子殿下,我留在这伺候吧。太子妃没了我会不习惯……”   “下去。”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拓跋寔冷声打断。男子的声音不大,俊美脸上的表情却很冷厉。   夙瑶一向是个贪生怕死的,当即不敢再多嘴。利落的收拾了东西,便快步退了出去。   等宫室里的人全部退出去后,拓跋才慢慢舒了口气。而后几步走到苏婉灵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女子露在被子外面乌黑的长发,他温言细语:   “婉灵……”   只是话音方落,女子缩在被子里的身形便是一僵,而后用力拉高被子,她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一根头发丝也没露出来。   拓跋寔见她如此动作似乎愣了愣,好半天,才苦笑了一声。而后不再言语,只动手解着自己的衣裳佩饰。   苏婉灵一直躲在被子里当缩头王八,自然毫无所觉。直到感觉被角被人轻轻掀开,才下意识的回头,顿时便见男子裸着莹白的胸膛,只穿着一条亵裤。一头乌发悉数散开,明显一副要上床就寝的模样。   苏婉灵日日被这酸梅汤灌着,本就没几分力气。此时竟连叫也叫不大声,只能狠狠瞪着他怒道:   “你这是做什么!?”   “自然是歇息。”他倒是答得爽快,好看的一双丹凤眼里含了几分晦涩莫名的东西,让她看不清楚。   苏婉灵深深吸气,才勉强压抑住怒火。再不看他,女子只是清冷凉薄的道:   “滚出去!”   “为什么!?本太子和自己的太子妃一同歇息不是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么!?”   拓跋寔冷笑一声,再自然不过的说着话,却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苏婉灵从未见过他如此,不仅就多了几分怀疑。   她和他自小一同长大,对他了若指掌,当即便似乎抓住了什么一般,冷冷问道:   “你怎么呢!?”   “……没什么。”男子被她冷厉的眼神刺得有几分慌乱,停顿了好半晌,才敷衍了事的回了一句。   苏婉灵却更是确信了什么一般,也不看他,女子只是冷声问道:   “怎么?不敢同我说么?”   “……”   “是你在这楼里安排了细作告诉我我又做了什么么?还是你被我哪首诗哪句话给伤到了?”   女子声调淡淡,拓跋寔的脸色却越发难看了起来。阴沉着一张俊美无双的脸,蓦然却似想到了什么,他轻声笑道:   “本太子只是想起你我好歹大婚三年,怎么着,你也该尽尽你身为太子妃的义务了!反正本太子无子嗣,这嫡长子自然要太子妃所出才是最为十全十美!”   说罢,已经俯下身来。俊美无双的脸直直对着女子淡漠的面容,鼻子对着鼻子,眼睛对着眼睛。只是一个满心满眼皆是情谊,一个低首蹙眉冷漠无情。   拓跋寔突然就有些恨极了这张爱过多年的面庞,他多希望这张熟悉的面容能再现他最爱的笑容,就像年少无忧时他悄悄注视着的那样,他多喜欢那时她的笑颜。   即便不是对着他,即便只是对着朝阳。   他也爱极了那刻少女回眸时的眼眉,多年入他梦中。   念念不忘,竟成了执念。   拓跋寔怔怔想着,心底埋藏已久的话却是忍不住的脱口而出:   “婉灵,为何当年你不钟情我了。我明明和朝阳对你一般好。”迷醉般的说完以后,他才反应过来,顿时就有几分后悔。却不知该说什么话语去弥补,只能呆呆的看着她,像是曾经那个不懂事的少年一般。   而女子竟也直视着他,默默看了良久。突然便勾着唇笑的格外冶艳动人:   “你想知道为什么?”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觉得不妙,却被那妖冶的笑容所蛊惑。怔怔望着她,而后慢慢点下了头,于是女子的笑容顿时越发冶艳,透着几分说不上来的恶意,她道:   “因为你,永远比不上,孙-朝-阳!!”最后几个字一字一顿,她说的缓慢无比、清晰无比。而后放肆大笑,用一种让人骨子发毛的笑声,最恶毒的冷声嘲讽眼前这个昔日殷殷相对的俊美男子:   “你自小便是个窝囊废,骑马不行,射箭不行,武艺不行!你以为没了朝阳当年每日每夜不厌其烦的陪你练习骑马射箭,费尽心血教你窍门!你还能成为如今的拓跋寔!你还能当上这个太子殿下!?哦!不对。我说错了。就算你真的能当成这个代国太子殿下,也是靠了我当年在你父王那老匹夫面前为你装疯卖傻说尽好话,你才能夺得太子之位!不然就凭你自己,当真是痴人说梦!!”   “你闭嘴!!”男子几乎被她激的跳了起来,她却还是犹自笑着,快意而解恨般的继续道:   “叫我闭嘴!?阿寔,我当年为你故意打烂帝王盆差点被我爹活活打死!而朝阳曾陪着你三日三夜研习剑术!你竟叫我闭嘴,你好!你果然是好得很!!”   “……”   “呵!”看见男子不语,女子冷笑一声,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道:   “你自来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可以亲手杀了自己相交多年的兄弟,也可以亲自把当年对你好过的人囚于这里不见天日!可笑我还对你说什么昔日情分!当真可悲、可叹、可怜!!”   “所以,婉灵,你是后悔了么?”男子终于惨然开口了,有几分自嘲的笑着,直直盯着她那双杏仁儿似的眼眸,丹凤眼里明明是笑,却又仿佛在哭。   而她亦只是回视着他冷冷的笑,笑容在从来清丽的一张脸上此时竟邪异若鬼魅:   “是啊。我后悔了。后悔当初不该心软叫朝阳帮你这个窝囊废,后悔当年为何瞎了眼要把狼当做羊!而今朝阳身死,我被囚与此,皆是我咎由自取,自己活该!!”   女子说到最后,眼泪便哗哗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濡湿双颊,打湿衣襟,却再也找不到曾经那个肯温柔为她拭泪哄她开心的少年。   朝阳,孙朝阳。   她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就觉得痛得直不起腰来。   可你怎么舍得,留我一人,在这虚幻的人世里沉浮。   可你怎么舍得,还没娶我,就已死去。   苏婉灵怔怔想着,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可喝了多日酸梅汤的身体这般一哭都几乎有些负荷不起,只能一抽一抽般的抽搐着,声音连大也大不起来。   可笑她竟连好好为她心爱的情郎放声大哭一场都已不可以。可笑她竟不知道,原来她苏婉灵也有一天会落得如此下场。   李良娣果然说得对,是她不曾积德,是她自己活该。   最后,拓跋寔只能苍然离去。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像个丢盔弃甲的逃兵,姿势可笑的她连哭也哭不出来。   而她依旧只是躺在牙床上,裹着鸳鸯锦被,看顶上芙蓉暖帐。   一切明明华美的像是梦里风景,她却那么想失声痛哭一场。    ☆、4   而后,终究倦了。沉沉睡去。醒来时,便看见夙瑶暖冬皆站在她床边不远处。夙瑶自进东宫以来从来就和暖冬交好,这次却像是闹了别扭一般,离她远远的,看见苏婉灵醒了,便几步走了过来,跪在她床边,一双眼通红通红的,像是受了什么莫大委屈一般。   她本是个活泼俏皮的性子,虽然贪生怕死了些,却始终对她忠心耿耿。苏婉灵叹了口气,笑着摸了摸那丫头的头道:   “怎的摆出这幅□□脸,谁欺负了你不曾。”   “小姐,我对不起你。”小丫头撇着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苏婉灵却依旧只是笑,也不看跪在一旁的暖冬,只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头,似笑非笑:   “你对不起我的事多的去了。这么多年,我又何曾怪过你什么。罢了,事情过了就过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说着便艰难的倚起身来,兴许是方才好生哭了一阵,力气不大使得上来。   夙瑶看她动作艰难,连忙想伸上去搭把手。只是还没动作,一人却抢走她前头。暖冬依旧是那副沉稳淡定的态度,伸手小心将苏婉灵扶了起来,而后又照顾周全的用暖被绣枕给她扶靠着,再拉上一床薄些的绢丝被给她覆在身上。   她动作麻利,做事又周全,当真比夙瑶不知强了多少倍。只是,可惜心不在她这里。   苏婉灵在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却还是淡淡的对她道:   “有劳了。”   “太子妃客气了。”暖冬轻声答了一句话,依旧是那样不卑不亢的态度。顿时让一旁的夙瑶沉不住气:   “要你假好心!”   “夙瑶!”苏婉灵淡淡制止了她,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暖冬对她道:   “我只是做好我为人奴婢的本分罢了。”   “暖冬说得对。各司其责,各为其主,本就无可厚非。你又何必为难苛责她。”   苏婉灵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话后,又仿佛若有所思。浅淡的眉眼藏了几分淡淡的愁绪,倒是让一旁的暖冬愣了片刻。   女子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什么顾虑,但终究还是开口道:   “太子妃,殿下从您这回去后,似乎颇为郁结。我听喜宝说,他让御膳房给他找了几坛年份颇久的桂花酿。太子妃这么聪明的人,应该明白以硬碰硬非良策,柔能化刚才是最好是么?”   暖冬说完这句话后,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苏婉灵。便见女子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知道不必再说透。行了一礼后,便转身离开。   待她走后,夙瑶立即朝她离去的那个背影狠狠啐了一口,愤愤对着苏婉灵道:   “小姐,你何必要和那个两面三刀的细作废话这么多!把她撵出去不就好了么!”   “换个人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苏婉灵淡淡白了她一眼,而后若有所思的道:   “何况暖冬也并不见得一点昔日情分也不念着。”   “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啊?”夙瑶见自家小姐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忍不住便开口问道。   却见苏婉灵慢条斯理的竖起一根手指,而后微微一笑道:   “佛曰,不可说。”   夙瑶顿时默然,正想多说点什么,便听见苏婉灵淡淡吩咐她:   “今晚记得把殿门锁好,多加几道锁,务必锁的严实些。”   “殿门每晚都锁的很严实啊。”夙瑶被自家小姐这莫名其妙的吩咐弄得一头雾水,下意识的说了一句,却见苏婉灵脸色严正,终究只能郑重的点了点头。   晚间,随便吃了些东西,喝了半碗茶,又饮下一碗酸梅汤。苏婉灵早早回了寝殿,却并不休息,只是拿了本书在细细看着,夙瑶再三确认门锁严实后,才回到苏婉灵身旁伺候。   两主仆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夙瑶总觉的自家小姐有些心不在焉,却也不好多问,只能小心伺候着。   约莫到了戌时正,门外响起了好一阵响动。夙瑶愣了愣,苏婉灵却仿佛早有所料,已在此等候多时,脸色变也未变,只继续看着自己手中的书简,而后便听见门外传来大力拍打的声音。   夙瑶吓了一跳,惊疑未定的看着苏婉灵。便见女子面色浅淡,翻书的手稳而淡,间或饮茶,仿佛根本就位听见外面传来的声音。   “婉灵,苏婉灵……”外面拍打了一阵,约莫是看见拍不开,便大声叫她的名字,带着浓重的酒意,明显是醉的不太清醒:   “开门,你给我开门!!”   “小姐……”夙瑶有些害怕,喃喃唤了一声眼前镇定自若的女子。却见她眼眉动也不动,只淡淡道:   “没事,不用理会他。”   只是话音方落,门外那人就仿佛听到了一般,敲打的更是用力,带着几分醉酒疯狂的歇斯底里:   “婉灵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给我开门!!……”说到后面声响越厉,苏婉灵的手也抖了抖,却还是毫无动作。只抬眼看了一旁脸色苍白的夙瑶问道:   “门锁好了么?”   “加了三道锁,严实着呢。”夙瑶轻声答道,迟疑了半晌,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   “只是,这样把殿下锁在外面真没关系么?”   “嗯。”苏婉灵只淡淡应了一声,不再说话,继续埋首看书。夙瑶也不好再说话,只听见外面不断传来的拍打声,也不再如初时那么心惊肉跳了。   外面好生闹了一阵便渐渐消停下来,隐约间,听见喜宝的声音,似乎想去劝劝自家这位主子:   “殿下,夜深了。太子妃也该睡下了,不如我们先回去,明日再来?”   “你滚开!”拓跋寔似乎狠狠推开了他,而后又不依不饶的拍了几下门,见里面依旧毫无动静,便有些委屈的低喃:   “婉灵,为什么不开门。”   里面依旧毫无动静,所以男子的声音终究慢慢沉寂下来。好久好久,终究没了声响。   夜已深,苏婉灵却还是犹自持着手中书简,偶尔翻阅,心思却明显不在这个上面。夙瑶打量了一下自家小姐的神情,终究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小姐,我伺候你歇息吧。”   “我还不困,你若困了。便自己去睡。”   夙瑶当然不敢真去睡下,虽然眼皮子已经上下在打架了,也还是犹自撑着精神,对苏婉灵回道:   “没事,小姐,我也不困。”   “嗯。”苏婉灵依旧只是淡淡应了一声,继续翻看书简。片刻,便站起身来。夙瑶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便见自家小姐几步走到门前停下。而后干脆利落的贴上雕花门,一副要听墙角的模样。   夙瑶顿时默然,见自家小姐蹙眉听得仔细,不免也升起几分好奇,想一同贴上去听听,就见苏婉灵突然起身转过脸来,见夙瑶那丫头傻乎乎的盯着她,便淡淡吩咐道:   “去抱床被子过来。”   “……哦。”夙瑶先是一愣,而后应了一声,便转身跑到床前拿被子。   红绣丝线勾勒的鸳鸯锦被很快被夙瑶抱过来递给苏婉灵,女子伸出双手接过,而后转身走到门前道:   “把锁打开。”   “啊?”夙瑶已经完全弄不懂自家小姐究竟是什么心思了,只能傻了吧唧的按着她的话行事,找过钥匙开了锁,又把门打开。还没推开,便见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打了进来,拓跋寔通红着一张俊脸倚在门栏上,好看的丹凤眼紧闭,俊眉轻蹙。   喜宝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的安抚他,也不敢强拉他走,只能把自己衣服拖了披在这位祖宗身上。   现已深秋,北国的天夜里能冷进人骨头里。喜宝全身只着一件单衣,冷的瑟瑟发抖。而一旁靠在门栏上的拓跋寔却早就醉的迷迷糊糊,虽然身上盖着喜宝的衣服,露出的手也冻得发白。   喜宝看见苏婉灵走了出来,打了个激灵就想起身行礼。苏婉灵却只是淡淡摆手制住他的动作,看着眼前男子可怜兮兮的表情,叹了口气,她问道:   “怎么也不带殿下回去。”   “殿,殿下不肯走,奴才也拉不动他。”喜宝小声的回话,见苏婉灵还要问什么,却已经猜到了,又答道:   “也不肯盖被子。我叫人拿了锦被过来,被殿下全扔了。”说罢,似乎有些委屈。突然便倒头跪在苏婉灵面前哀声求道:   “太子妃,求您看在殿下也不容易的份上,原谅他这一次吧!其实他……”   他话语还没说完,就被女子淡淡一眼瞟过来,白白咽下了接下来的话语。看着苏婉灵脸色淡漠,他终究不敢多说。女子却是淡淡叹了口气,而后把锦被轻轻覆上男子有些可怜狼狈的身体。   兴许是被她盖被子的动作惊扰,男子有些不快的扭动身体,伸手就把被子掀开,同时嘴上道:   “死奴才,都说别给我弄些乱七八糟的……”   “别闹,阿寔。”他话音还没落,女子便轻声安抚道,同时手轻柔的抚上他的头顶,像是年少时她常做的那样,男子顿时像是受到了什么安慰一般,奇迹的安静了下来。   似乎有些喜欢女子手中温暖的体温,他有几分留恋的在女子掌心蹭了蹭,像是宫里那只养熟的猫一般,有些撒娇的可爱。   苏婉灵愣了愣,把被子重新给他盖好后,便站起身来。不再说话,她转身打算离开。喜宝看出了她的意图,赶紧迎了上来:   “太子妃,这……”   “这里天冷。你带着殿下去楼里的偏殿睡下吧。若他醒来怪罪,便说是我的意思。”   有了她这句话,喜宝才算完完全全的安下心来。忙不迭的道着谢,恭送苏婉灵进屋了。等女子背影不见后,他才叫来几个宫侍,小心翼翼的把这位爷带到烟波浩瀚楼的偏殿睡下。    ☆、5   自那一晚后,苏婉灵对拓跋寔的态度便好了许多。   也不再每日见他就拒他于门外,就算见到了也不会只是翻身装睡,只拿个背对着他。虽然还是不大理会他,但他说上几句,婉灵也还是偶尔会答上一两句。   拓跋寔对这样的状况已是非常满意了,也不敢急于求进。只小心翼翼的和婉灵这样朝夕相处着,想着法子找来各式各样的新奇玩意儿来哄她开心。   日子便是这样不咸不淡的过着,这日拓跋寔正和苏婉灵说着话了,就见自己贴身伺候的喜宝站在寝宫门口处,神情鬼鬼祟祟的东张西望。他只恨不得一脚踢飞这不识相的奴才,正想着要用什么法子在不惊动婉灵的情况下,把他不动声色的打发下去,便见苏婉灵一回眸,恰巧便看见了那碍眼的小太监。   女子也不说话,只淡淡盯着他,杏眸里含了几分笑意,仔细去看,却又什么都没有。拓跋就算心里再不快,也只能收敛了脸上的神情,淡淡出声,把喜宝叫了进来。   喜宝才进屋子,便给两人行了一礼。他懒得理会这么多,只想着快些把他打发下去,免得杵在这里煞风景,便道:   “什么事呢?”   “回禀太子殿下……”喜宝欲言又止,悄悄看了一眼他身旁的苏婉灵,似乎在顾忌着什么。   女子看在眼里,便只是冷笑,再开口时,清冷的声调里便带了几分嘲讽:   “看来我在这里你们也不好说话,既如此,你们在这说吧,我先回房去了。”她清丽的一张脸上虽带着笑,但怎么看却怎么冷。   话一说完,便起身做势要走。拓跋寔知道若真让她走了肯定不妙,见喜宝还在犹犹豫豫,忍不住就想一脚踹上自己这不懂事的奴才,俊美的一张脸上神色铁青,冷声厉道:   “说啊!你成哑巴啦!?”   “是。”喜宝被他这样厉声一吼,已是三魂去了六魄,再不敢迟疑,只跪着倒豆子般的道:   “是贺夫人送了礼物过来。”   拓跋寔听到前面几个字便已蹙眉,待他话音一落,便想也不想的就道:   “扔了!”   “可是……”   “又可是什么!?”拓跋寔已经不耐烦到极致,俊美的面容冷得如腊月寒霜。喜宝咽了好几口唾沫,才敢续道:   “可是这东西不是送给殿下的,贺夫人说,这是送给太子妃的。”   “哦?”这倒让一直倦倦的苏婉灵来了几分兴致,淡淡挑眉,她似笑非笑的望了一眼身旁的俊美男子,才意味深长的问道:   “贺夫人又是谁?阿寔你新娶的侍妾么?”   “不是!!”她话音才落,男子就气急败坏的打断了她。狠狠瞪着她,他俊美的丹凤眸子里似含了三分冷厉,七分委屈。抿着唇,他道:   “我怎么可能还会再纳新侍妾!?”   苏婉灵倒是丝毫未理会这句话,只若有所思的问道:   “那贺夫人究竟是谁?”   这话却仿佛把拓跋寔问住了,迟疑了半晌也不曾答话。见苏婉灵只看着他,不说话,却是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便也知道定是瞒不住了。叹了口气,他才缓缓道:   “是婉嫣。”   “婉嫣!?”女子听到这个答案,似乎也有几分惊奇,忍不住道:   “婉嫣不是苏夫人么?何时却成了贺夫人?”   这话似乎把拓跋寔给问住了,清俊的一张脸上满是为难。苏婉灵也不急,只直直盯着他,不言不语,偏偏却让他觉得压力倍增。   深深吸了好几口气,他才有些难以启齿的道:   “婉嫣因苏家败落,害怕被连累,现已改了姓。如今随母复姓贺兰,父王已在族谱为她改名,现而今她是贺夫人了。”   话音落后,苏婉灵却是久久不曾言语。拓跋寔有几分担心她,只能支支吾吾的叫她的名字:   “婉灵……”   苏婉灵只不言不语,片刻却是笑了,仿佛毫不在乎的云淡风轻道:   “也罢。姓了贺兰,好歹也算保全了她。”   “婉灵,我……”男子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到底该从何说起。而那个女子已经不再理会他了,她仿佛全身倦的厉害,整个人都倚在贵妃榻上,只对下面忐忑跪着的喜宝道:   “把东西呈上来让我看看吧。毕竟也算我昔日妹妹的一番心意。”   “是。”喜宝见一旁的拓跋没有反对的意思,便赶紧机灵的应道。而后站起身来,双手击掌宣道:   “把东西呈上来。”   话音落,便见婉嫣身边最得力的丫头红玉带着另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一起抬着个遮了红布的东西进来。   两人把东西放下行完礼后,红玉便笑意吟吟的道:   “我家夫人听说太子妃重病在床不能出去散心,怕您闷坏了身子,特寻来此物,给您解闷。”   说罢,红布一掀开。便见一个黄金笼子里关着一只通体雪白的貂,此时正恹恹趴在笼子里,深紫色的眼睛有气无力的盯着笼外众人。它细小的脖颈间缠绕着一个同为黄金打造的圆环,圆环上面有个精巧的锁扣,连着一条黄金链子,牢牢锁在笼门前。   看见这东西后,在场的几人通通变了脸色。尤其是苏婉灵,本来浅浅微笑的一张脸上此时已笑意尽敛,脸色惨白若鬼魅。死咬着唇,她雪白的贝齿几乎将那颜色浅淡的薄唇咬出森森血迹来。   红玉却似乎一点也没看出堂上众人奇怪的脸色,依旧笑意吟吟的犹自说道:   “夫人说了,这畜牲野性未驯。若不关在笼子里,怕会伤人。不过这畜牲性子虽野蛮,解闷却是个好物。还请太子妃笑纳。”   她的话说得一板一眼,丝毫错处也挑不出来。但偏生就是让人觉得心里膈应,一旁站着的夙瑶已经一脸愤愤,忍不住想要发作。但还不等她开口,坐在苏婉灵身旁的拓跋寔就已经随手抓了个琉璃盏狠狠向红玉掷去。   那琉璃盏里盛着的是方才煮好的热茶,顿时便泼了红玉一头一脸,连带着身边那个小丫头也不能幸免。   两人被茶泼到的地方皮肤都红肿起来了,也不敢呼痛,只急急忙忙的跪倒在地,向着拓跋寔不断磕头求饶:   “太子殿下恕罪太子殿下恕罪……”   拓跋寔狠狠吸了几口气,似乎还是无法平息下来。半晌才怒道:   “你们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带着你们的脏东西给本太子滚!!”   “是,是……”两个丫头忙不迭的磕头,力气大的额头上都已现了血迹。听见拓跋这样说,也不敢去擦上一把,只急急忙忙抬着笼子,就想退了出去。冷不防却苏婉灵叫住:   “等等。”   在场众人均是一愣,苏婉灵却只是对着那两个丫头道:   “把东西留下吧。”   “……”几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反应。苏婉灵倒也不恼,又倦怠的重复了一遍:   “把东西留下来。”   “可是婉灵……”拓跋寔这回算是听清了,刚想说点什么,便被女子若有似无的扫了一眼。那清淡的一眼仿若有形,直刺得他心口发苦,而女子接下来的话语虽浅淡,却字字珠玑,皆不肯轻易饶恕他:   “怎么呢?现而今我收个自己的东西也不成了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也对。不过是个被囚东宫的废太子妃,哪来的资格收什么东西。可笑却是我不懂事了,只当自己还是昔日那个苏婉灵呢!现而今,命都不是自己的,又何况东西。”   女子冷冷淡淡的几句话,却字字直刺拓跋寔心口深处。有心想辩解,却发现自己不知该从何说起,所以最后只能深深吸气,唤她的名字,仿佛那是此生唯一的一点慰藉:   “婉灵,你不要这样子。”   女子却丝毫不曾理会他,只自顾自的道:   “既然殿下不喜欢我收下,那便罢了。把东西拿下去吧。”她淡淡吩咐着,杏仁眼里倦怠深重。   拓跋寔却是深深吸了好几口气,片刻才能自如笑道:   “你这是说得什么话。若真喜欢,收下便是。”   苏婉灵听见这话亦只是冷冷淡淡看他一眼,毫无诚意的挑唇轻笑,她道:   “既如此,那便谢殿下宽容了。”说完后,再不看他,只淡淡看向红玉和另一个丫头。两人也都是懂事的,当即便将笼子重又放下,行完礼后,疾步退了出去。   苏婉灵方才一直懒懒倚在贵妃榻上,此时倒是站起身来。几步走到那个纯金打造的华丽牢笼前俯下身,她一双杏仁眼静静平视着笼子里的雪貂,见它深紫色的眼眸有气无力的盯着她,平白生出几分虚弱和楚楚可怜来,心中倒是升起几分怜意。   忍不住便想伸出手去摸摸它娇小的头,却见那雪貂瞬间炸毛,呲牙咧嘴的亮出森森利齿,顿时让她伸出去的手微微一滞,拓跋寔已经几步走到她身前,见到她的动作顿时便急了,从来对她温言细语的男子语气间竟有几分厉色:   “你做什么!?不说了它野性未驯,你就不怕它咬你么!?”   “你怕么?”面对他如此的疾言厉色,女子却只是答非所问的问了他一句。男子一怔,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听见她又道:   “罢了。我也不想知道这些。我有些倦了,想回房休息。”   “那我明日再来看你。”拓跋寔明明有些不舍得,却也不敢多说话,只温温和和的说了这一句后,便转身离去了。    ☆、6   待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后,一旁方才一直没有说话的夙瑶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小姐,你做什么要收那只雪貂。你明明知道,二小姐送你这只雪貂的意思是笑话你……”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苏婉灵一眼瞪得不敢再说下去。女子见她消停了,也不急着解释。只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静静喝下去后,只觉得茶叶末里的苦味几乎从舌尖泛进心里,她才笑道:   “好歹也是她一番心意,我若不收,岂不是太不给她脸面了。”   “可是小姐……”   “行了!她既然送来这玩意儿给我解闷,那我便如她所愿物尽其用,好好解闷一番。最好闹得这东宫不得安宁才好。”   最后那几个字,她说的一字一顿,顿时让夙瑶一怔。   回过神来时,却见自家小姐已把冷茶喝完。用手绢细细擦拭了唇边茶渍才慢慢吩咐道:   “叫几个人把这雪貂从笼子里放了出来。”   “可是……”   “怕什么。这整个烟波浩瀚楼便是一座大的牢笼,又何必再造个笼中笼拘着它。”说罢,她已起身,再不多言,只表情恹恹的回房睡下了。   翌日,拓跋寔再来烟波浩瀚楼时便见那雪貂被放出了笼子,只用条金链子锁在殿门外,链子颇长,能让它四处攒动。苏婉灵还在旁边给它竖了块牌子,上书八个大字:猛兽出没,小心被咬!!   此时,这雪貂便懒懒躺在这秋日的阳光下翻着肚皮晒太阳,来往的宫娥皆小心翼翼的避开它。   看见它这幅唯我独尊的样子,拓跋寔倒是有几分哭笑不得。却见苏婉灵亦躺在院外杏花树下的贵妃榻上懒懒晒着秋日暖阳,半阖着眼,手中的美人团扇放在胸口的位置上。   贴身伺候她的夙瑶暖冬都不在她身旁,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拓跋寔几步走到她身旁俯下身,见她并无转醒的迹象,便伸出手慢慢描绘她的眼眉唇角。   杏仁儿似的眼眸,眉色略淡,鼻子小巧挺翘,唇却浅薄。   古人说,薄唇的人皆是薄情之辈。但为何,她偏偏不是如此。   婉灵,若是你对孙朝阳的情能凉薄几分。我们,不就都要好过许多。   拓跋寔怔怔想着,蓦然却是苦笑。略叹了口气,他忍不住在心底嘲讽鄙视自己。若当真如此,也许他就不会这样非她不可了求而不得了吧。   只是婉灵世间只有一个,若当真如此,便再也不是他想要的苏婉灵了。   他正犹自想着出神,假寐的女子却已醒了。有几分吃惊的望着他几乎要挨到她脸上的手指,女子的表情先是迷惑,反应过来后便多了几分防备。   拓跋寔心中苦笑,却也不敢放肆,赶紧将手收了回来,同时俊美的脸上也扬起一如既往的笑容道:   “你醒了。”   “嗯。”女子对他还没放下防备,人却有几分倦怠,只淡淡应了一声,便勉强靠着贵妃榻倚着上半身:   “夙瑶她们人呢?”   “不知道。我来时便只看见你,那些个贴身伺候你的丫头倒是一个也没见着。”   “哦。估摸着是看午后秋乏,找地方歇息去了吧。”苏婉灵淡淡说着话,一点也不在意,只把玩着手中的美人团扇,仿佛怕晒似的用团扇遮住眼睛,微仰着头,看杏花树上支离破碎的苍穹。   拓跋寔怔怔看着她的动作,却陡然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好。沉默了片刻,好不容易才寻到话头,问道:   “说起来,你怎么把这畜牲放出来了。不说它野性未驯,若是咬人当如何是好?”   “我有在旁边竖告示。”苏婉灵伸手指了指雪貂旁那块立着的让人哭笑不得的告示振振有词,而后又道:   “何况阿紫它总要认主,若总关在笼子里,只会让它野性越厉。恩威并施,方是驯兽之道。”女子说完后,灵动的杏眸又看了他一眼,仿佛话中有话。   拓跋寔却只做未觉,只淡淡笑着附和她道:   “婉灵说得极是。”   而后再不提那雪貂,只和她天南地北谈天说地。两人毕竟自小一同长大,自然有许多话可聊。   何况拓跋寔有心讨好,苏婉灵亦没有太驳他面子。两人侃侃而谈,竟也聊得很是尽兴。   苏婉灵还难得留他在楼里用膳,竟还叫了夙瑶暖冬去准备了他喜爱的菜,留了他在烟波浩瀚楼里用膳。   直到月上柳梢头,他才告辞离去。苏婉灵早已倦了,也不送他,只回房休息去了。   日后几日,拓跋寔再去烟波浩瀚楼,苏婉灵都对他和颜悦色的。虽再不复往昔那般殷殷相对,但好歹也不会再拿冷脸对着他。   偶尔两人说到开心处,也会再展笑颜。一如那几年,她是他的太子妃,而他以为会这样一直到老。   拓跋寔对这样的日子倒也颇为知足,有的时候去的早了,就能看见苏婉灵带着暖冬夙瑶在驯兽。   苏婉灵似乎颇为喜欢那只雪貂,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阿紫,对它很是上心。   日日驯兽,竟也见了成效。那阿紫虽然对着旁人还很是排斥,动不动就龇牙咧嘴,但已然是认得苏婉灵了。   苏婉灵叫它时,它会迈着四条小短腿奔了过来,也肯让苏婉灵为它顺毛。拓跋寔几乎是亲眼见证着它从一开始的龇牙咧嘴变得渐渐乖顺。有趣之余,却也似乎慢慢在心底升起一股希望。   这样野蛮的兽也能被驯化,那么是不是苏婉灵也终有一天也会爱上他?   毕竟她余下的半生将要一直面对的人都只有他而已,她再不甘愿,也逃脱不了这重重的枷锁。   再不情愿,也只能看着他而已。   一年不行,那么十年、二十年,一辈子。   她总有一天不得不屈服,不得不遗忘,不得不和他相伴终老。   因为这世上,除了他,她再也没有机会接触到旁的人了。   拓跋寔怔怔想着,心满意足之余,又升起几分模糊的可悲来。这种可悲就仿佛渗水的画布一般,色彩鲜艳,画风清朗。偏偏已变得模糊不清,难以抓住。   只有如此逼迫,她才可能爱他。   但若她真能爱他,那么自己这一生,也算圆满了一场罢。    ☆、第九章 逃追杀三遇风流王      日子便这样一日一日的过着,很长一段时间,拓跋寔甚至以为这样真的就将是一辈子了。   她被囚在这里,而他陪着她,孤独终老。   只是他终究想得太好,低估了她想离开他的决心。   即便他已一再提防,却从不曾想过,问题会出在那只毫不通人性的畜牲身上。   这几日苏婉灵待他太好了,经常留他用膳,说话也不再是那样冷言冷语。有的时候,他都觉得似乎回到了当年两人相依相伴的时光。   所以不免放下戒备,不免忘记了和他朝夕相对的女子从来就不是什么软弱好欺的角色。   那日苏婉灵留他用膳,难得有了几分兴致,便说要喝酒。   他虽觉得不妥,但终究是舍不得这极好的气氛,便叫喜宝去拿了两坛好酒过来。两人移桌到院外的杏树下,划拳喝酒。   夜风有些冷,眼前人却太让人迷醉,竟让他分不清到底今夕何夕。   只是终究还是留了个心眼,所以不敢贪杯,只喝到微醺。   偏偏苏婉灵却像是兴致很好,一直喝一直喝,喝到最后大醉,又哭又笑。   后来是夙瑶来劝才好不容易让她罢了酒觞,几个伺候的人合力将她送回房里休息。拓跋寔却总是有些不放心,也不回宫了,只说今晚在这宿下了。   几个伺候的宫侍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夙瑶脸色有几分难看,迟疑了半天,终究还是小心翼翼的对他道:   “殿下,太子妃我来伺候就好了。不用劳烦殿下了。”   “没事。”拓跋寔只是淡淡摆手,心底的疑虑也放下了几分。夙瑶竟然这般排斥他留下,想必今晚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酒喝得不多,却还是有些懒怠。也没精力再去多想什么,他只对几个伺候的宫侍淡淡吩咐道:   “都退下吧。”   夙瑶似乎还有几分迟疑,但喜宝却是个机灵的。已经笑着将她半请半拖的带下去了。   清冷的宫室里顿时就只剩下他和婉灵两个人,红烛烧的正旺,层层叠叠的芙蓉帐被夜风吹得微微摇曳,而那女子便躺在暖帐之中,微阖着眼,似梦非梦。   “婉灵……”他忍不住轻声叫唤她的名字,慢慢伸手,轻触她微烫的脸颊。   这般轻细的抚摸却似乎都惊动了酒醉的女子,有些不适的扭动了几下,女子纤长的眉突然便轻蹙了起来,片刻竟是迷迷糊糊的开口:   “阿寔……”   男子一愣,没有想到女子还会这般叫他。在这样酒醉的时刻,如此温和,像是毫无芥蒂的叫他的名字。   他陡然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多么怀念这个名字,阿寔。清清淡淡的音调,偏偏却显出几分旖旎暧昧的亲密。   “我在了,婉灵。”他轻声回应她,女子却仿若未闻,只是眉蹙的越发紧了,声音也变得有几分模糊不清。拓跋寔凑近了,才能听见她断断续续的音调:   “阿寔,阿紫……”   他愣了愣,不知道女子究竟在说什么。正一头雾水间,却陡然听见女子的声音突然拔高,尖利的,像是一把隐含锋芒已久的利剑,顷刻刺出,刺得他遍体鳞伤,尸骨无存:   “阿紫!!”   女子话音一落,拓跋寔便只看见雪白的一团猛然向他扑了过来。还来不及反应,手臂上便感到了细微的疼痛,而后越来越痛,越来越痛。那种痛,椎骨铭心,几乎要虐杀了他。   而本来该是酒醉的女子却慢慢坐起身来。   苏婉灵看着他,眼神很冷,很厉。透着刻骨凉薄,几乎要凉进他心底。   而他终于明白,自己是着了她的道。原来她刚才叫的从来就不是什么阿寔,而是阿紫。   阿紫,那是召唤那只畜牲袭击他的暗语。   可笑他竟以为,那是年少的她在唤他,那是年少他们曾经亲密无间的证明。   拓跋寔怔怔想着,手臂很痛,却痛不过心底那慢慢泛起的凉意。   闭着眼,再睁开时。便感觉到几分凉薄的雾气,而女子始终只是冷冷望着他,那双灵动的杏眼里再无年少半分情谊。轻轻开口,她说:   “拓跋寔,你早该料得到有今天。”   “是啊。我早该明白的。”他苦笑着回话,手臂的疼已经慢慢渗透到四肢百骸,而后升起一股难以言明的麻痹,他竟连动也动不了。   而苏婉灵已经慢慢起身,披着床头摆置的猞猁裘。她漫步走到男子身前,抬头与他平视。男子俊美的面容似乎有某种隐忍的伤痛,雪貂的毒应是已经侵入肺腑,所以让他本来白皙的俊美面庞越发惨白,从来红艳的薄唇亦变得枯灰。偏偏他却像是毫无所觉,只望着她,好看的丹凤眼里含着明明白白的祈求:   “婉灵,不要走。”   “不走?”女子仿佛听到了一个万分好笑的笑话,勾着唇笑的如斯明媚,偏偏眼神里含着的却只有刻骨的恨意:   “这里还有什么值得我留下?”   “还有我啊。朝阳死了,还有我啊。你若这般恨我害死了他!那我便把自己的命还给他!这样还不够么?不够么!?”男子的喉头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发出的声音暗哑的厉害,透着某种绝望的悲伤,让闻者动容。   偏偏女子的表情依旧平淡,眼神的恨意亦不减半分。她只是敛了唇边那快意的笑,再开口,便只有凉薄寒意,刻骨疼痛:   “我早就和你说了,你比不上朝阳。生时就是如此,又遑论死后。”   女子说完这句,便再不和他多言,只几步向门口走去。却听见身后拓跋寔拼尽全力的声音,他被雪貂的毒侵入不轻,此时即便用尽了全力,声音也依旧软绵绵的。偏偏却似乎疼得厉害,几近哽咽的有几分少年时的委屈:   “婉灵,你别走!”   “……”女子根本不回应他,只是镇定的向门口走去。她今日也喝了那碗酸梅汤,但好在喝了这么些时日,总算有了几分抗药性。可即便如此,她也要拼尽了全力,容不得半分差错,才能逃出这里,逃出这个禁锢着她的囚笼。   而身后男子的声音终究变得凄厉,带着刻骨恨意,明明是诅咒的话语,却又像是一场无望的哀求:   “婉灵!走出了这里,你绝找不到比我更爱你的人。”   女子终究停住了脚步,微侧着脸,她并未回头,而声音似乎也回荡在这空荡荡的宫室里,夹杂着深夜寒风,刻骨凉薄:   “你这样的爱,我原就不想要。”   说罢,再不和他纠缠。她只是绝步走出寝殿,徒留拓跋寔一人,疯了似地苦笑:   “对啊。你原就嫌弃的很。可笑我竟以为,能捂暖你。”   清寂的宫室里,唯有男子一人的笑声在空空落落的回荡,而后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终究消逝不见。   所以终究也不会有人知道,在这偏冷的烟波浩瀚楼里。如此尊贵的代国太子竟然会如此失控,哭的像个孩子。    ☆、2   苏婉灵走出寝殿,便看见悄悄四处打量的夙瑶。今日拓跋寔留宿在她这里,已经把一众伺候的人都屏退了下去,连守门的侍卫也不例外。门口夙瑶早已等候多时,见她出来顿时舒了口气,扬起手中的令牌,赫然便是拓跋寔身边贴身小太监喜宝的那块:   “喜宝被我打昏了。小姐,这是我给您找好的内侍衣裳,您换好就快走吧。”说完,她便巴巴看着她,一副明显催促的模样。苏婉灵迟疑了很久,终究还是道:   “夙瑶,我想了许久,我们还是一同逃出去。我有把握……”   “小姐,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提这个!咱们不是早说好了么!守门的侍卫大多不认识你,却是认识我的。我若跟着你,只会成为累赘。不如还是留在这里,兴许太子殿下顾念着原来的几分情分也不会为难我了。”   “可是夙瑶……”苏婉灵欲言又止,有些话终究还是没说出来。阿寔会放过她,这样的可能只怕太小了。何况,今日她已惹恼阿寔,若夙瑶继续留在这里,难保阿寔不会对她做什么!   苏婉灵满心思虑,只觉得越发头疼。而眼前这个自小就同自己一起长大的丫头却是笑了,她本是如此贪生怕死的女子,说出来的话却多了几分孤注一掷:   “别可是了,小姐。我们说好的。机会难得,可别白白错过了。”   “夙瑶,我……”   “放心吧,小姐。我会好好保重自己的,我还等着和你再见。所以,不会轻易死去。”   “夙瑶,你一定要保重!”苏婉灵深深吸了口气,最终只能说出这句话来。而那个自小就跟着她的丫头也终于敛去了脸上的笑容,眼里依稀泛着泪光,她说话,如此郑重其事:   “小姐放心。”   两人再说了一会话,苏婉灵便去换了那身内侍服。拿着夙瑶在喜宝那偷来的令牌,说是奉了喜宝的命令出去有事要办倒也是一路畅通无阻。   很快便出了宫门,又趁着夜色隐匿在盛乐城之内。只待清早集市一开,便立时用银钱买了匹马和干粮。而后一路西行,却不知自己到底要去哪里。   帝师山是万万去不得的,拓跋寔对她执念已深,万不可能会放过她。去了只会害了苏家满门。   而这天大地大,自己竟然不知道究竟该去哪里。苏婉灵想到这里不免就有些心灰意冷。   又想到自己从东宫逃出来时如此重伤了拓跋寔,拓跋什翼犍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她。   她想到这些,便只觉得越发头疼。现而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反正这天大地大,总有能容她的地方!   想到这里,苏婉灵又觉得心绪好了几分,便这样且行且看,走走停停。   要不是自离宫后便一直被人到处搜寻追杀,这样的日子倒也难得有几分畅快。   只是被追杀久了,她倒多了几分灵敏和敏捷。凭着这几分才智,倒也让她躲过很多险情。这晚她回客栈房里睡下不久后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心中不安之下,也来不及想清楚。她只是利索的收拾好自己的包袱,趁着夜色,悄悄出了房门,却并不走远,只是躲在转角处细细看着。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就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几个明显侍卫打扮的代国男子跟着客栈老板一同走了上来,那客栈老板指着她的房间,笑的谄媚无比:   “几位军爷,就是这里。”   她终于明白自己的不安究竟从何而来,原是那老板今日看她的眼神不大对。只是他们闯进去见到没人,必定是知道她逃了。   藏在这里,迟早也得被发现,现在逃出去的话却不知道是不是这家客栈已经被包围了。   苏婉灵心思动得飞快,却没一条好计策。眼看着那几个侍卫就要出来了,她终究不再迟疑,小心翼翼的踮脚离去。   走到二楼时,却见一间房门轻掩,明显没关严实。   她不再犹疑,快步闪进那间客房里,而后躲在床底下。静观其变。   她声响明明不大,却似乎还是惊动了房里的主人。那人正在沐浴,隔着一扇半透明的大理石插屏,声调也有几分冷冷的:   “谁?”   苏婉灵只觉得这声音熟悉,却一时想不起究竟在哪听过。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却听见外面好大一声声响,而后便响起乒乒乓乓的敲门声,有人在门口叫嚣:   “开门!搜查逃犯!”   苏婉灵一惊,只觉得自己这次该是命不久矣了。不想却听见一声轻笑,淡淡的,却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气:   “什么逃犯!?竟有本事跑到本王的屋子里来!?”   苏婉灵一愣,却听见门口那几个侍卫似乎也发觉了什么,片刻安静后,便响起门口侍卫恭恭敬敬的声音:   “原是秦国的东海王爷,小人们失礼了。”   “无妨。”苻坚只淡淡说了一句话,门口便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想是那些侍卫离开了,   等那些搜查的人都离开后,苏婉灵才觉得自己舒了好大一口气。   正犹自在床底惊魂未定时,却听见外面又传来好一阵响动,苏婉灵一愣,便听见脚步声慢慢向她这边靠过来,而后便正对上一个很是熟悉的英俊面庞,赫然就是大秦国的那位风流王爷苻坚:   “出来吧,太子妃。”   苏婉灵只觉得头大如斗,磨蹭了半天,外面那人倒是耐性好的很,也没催促。片刻,苏婉灵才灰溜溜的从床底爬了出去,苻坚已经穿好了衣裳,一身品红色的锦袍,边角勾着银丝,一看便价值不菲,当真符合他那风骚的性子。   苏婉灵暗自在心底嘀咕,面上却笑意吟吟:   “王爷,又见面了。”   “是啊。”苻坚似笑非笑,轻轻抿了口茶,英俊的脸上一脸揶揄:   “只是想不到太子妃怎么会落得如此狼狈下场,当真凄凉啊!”   说罢还啧啧叹了几声,苏婉灵被他揶揄的脸色发青。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皮笑肉不笑的扯出个笑来道:   “多谢王爷这次相救,苏婉灵感激不尽。日后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王爷尽管提出,婉灵万死不辞,必当报此大恩。”说罢转身就想走,苻坚倒也不拦她,只继续勾着唇懒懒的笑,说出来的话亦是漫不经心:   “太子妃不用谢我。本王会救你,也不过只是曾受故人所托罢了。”   苏婉灵当然知道他口中的故人是谁,微微一恍神,却再也没有当初那种仿若要死掉的心疼感。兴许是这些日子的磨砺和消磨,终究让她明白其实那些年少感情非是她这漫长的一辈子。   所以终究释怀,终究看开。   只是偶尔想起那个名字,依旧是她心中最温暖的初光,照亮温暖了她整个少女时期。   那是她得到过很好很好的东西,只是可惜,终究不能一直紧紧握在手中。   苏婉灵静静想着,有些叹息的微笑。回头看了一眼苻坚,忍不住便道:   “我真想不到你和他会成为挚友。”   苻坚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说这句话,脸上懒懒的笑意略微一僵,片刻才有些不自然的道:   “为何想不到?”   “因为你们是敌人啊。兵戎相见,刀器相伤。你们各位其主,应是相看两厌才对啊。”   苏婉灵似乎还真有几分疑惑,一双灵动的杏眸带了几分探究的看向苻坚。却见男子不屑的冷笑一声,淡淡瞟了她一眼,眸光里三分轻佻七分傲气:   “各为其主又怎么样?我苻坚从来便欣赏有本事的人!只要你有本事,就算是我的敌人又如何!孙朝阳曾只带着一支前锋队就败我王兄苻生三千精锐!最后一战,他虽然被当做弃子诱饵丢在前线,却宁死不降,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如此铁骨,我苻坚佩服!”   苏婉灵听得入神,仿佛又想到昔日情人的模样,一双杏仁儿眼眸里也多了几分柔情似水。恍神良久,她才有些感慨的道:   “是啊。朝阳是真正的好男儿。你也是,所以你们是惺惺相惜吧。”   苻坚见女子脸色惆怅,但再也没有昔时心痛的表情。不免就有些愤愤,忍不住便嘲道: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为何孙朝阳会这么喜欢你这种女人!?”   “是啊。我也想知道呢。”苏婉灵听他如此说,竟也不恼。微微低着头,似乎在问已经埋在地底深处成了一杯黄土的昔日情人。   可自然不会有人回答,她叹了口气。片刻,脸色又恢复如初。对着苻坚略略抱拳,她道:   “总之这次谢谢王爷了。婉灵也就不打扰王爷,先告辞了。”说罢,转身便走。   只是才转身就被后面的男子一把抓住,苻坚神情复杂的看着她,紧抿着唇,片刻才缓缓问道:   “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啊。”女子倒是回答的爽快,难得对他露出个真心的笑来,眼眉弯弯,她道:   “只是这天大地大,总会有地方可以去。何况我自小便待在盛乐城,还没去其他地方看过。正巧能趁着这次出逃,四处游历去看看。”   苏婉灵说的似乎很是潇洒,明明是危机四伏的逃难亦被她说的有几分乐趣。苻坚一怔,片刻却又笑了,看着眼前女子,他道:   “算了,我既救了你,便救到底好了。你且跟着我,等出了这代国边境再说。”   苏婉灵一怔,见男子虽笑意懒懒,却不像是在说假。呆愣了好半晌,才迟疑的道:   “你不用对我如此。”   “你以为我是为了你么。”苻坚倒是无比直接,一句话顿时堵得苏婉灵噎住。男子还是一脸的漫不经心,但仔细去看,却能看见他那双瞳眸深幽的眸子似乎含了几分浅淡的笑意。苏婉灵被噎得不知该作何反应,便只听见他的声音,浅淡而漫不经心:   “若不是看在孙朝阳的份上,我管你去死。”   “若不是看在朝阳的份上,你以为我会让你帮我么!!”苏婉灵只卡了片刻,便立时反唇相驳。虽然听上去无理得很,却让苻坚哈哈大笑。仿佛她这话合极了他的胃口。    ☆、3   总之,两人开始结伴同行。   苻坚性格虽放荡不羁,但并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何况又是堂堂王爷。两人不吵架时,偶尔也会在一起谈天说地。苻坚见多识广又常年征战,身上带着一股放荡不羁的军痞味,而苏婉灵自小性子就古灵精怪,又经他爹苏子亭的教导,从来便是个能言善辩的主。   所以两人一路下来虽然经常磕磕碰碰,倒也不会无趣。   两人一路南行,虽然是在代国境内,免不了要掩人耳目。但苏婉灵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且不说苻坚好端端的秦国王爷怎么会出现在代国,单看苻坚带着那六个随从高手就觉得奇怪,如此一路警惕,倒像是同她一样,在逃追杀一般。   苏婉灵免不得在心底猜测,却也没有去问苻坚。反正两人离了代国边境后,便要各分东西,她也没必要去打听的这么清楚。   只是哪知还在代国边境便出了大事,当看见那一群明显秦国打扮的黑衣杀手时,苏婉灵就知道苻坚八成也和她一样是在逃难了。   只是他贵为秦国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秦国又会有哪个不要命的敢追杀他!除非是……   苏婉灵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去看苻坚,却看见那从来吊儿郎当的痞子王爷唇边依旧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只是眉目流转间有几分遮不住的疲惫。   看来这痞子王爷也并非看上去的那般风流不羁,传闻秦国新登基的君王苻生猜忌心重,又残忍嗜杀,只怕眼前这位王爷在他手上也讨不了几分好处去。   苏婉灵有些叹息的想着,却见黑衣人竟然越逼越近。苻坚身边带着的五个侍从虽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再厉害,也敌不过那么多人。所以包围圈越见缩小。眼看着这样下去就要失手被擒。   苻坚身边带着最得力的一个侍从干脆转身对苻坚道:   “王爷,我让赵武几个兄弟帮你杀出一条血路,我护送你突出重围。”   苻坚也知道这已经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虽然这样一来很有可能会牺牲这几个一直跟着他的随侍。但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只要不死,便有绝地反攻的机会。   缓缓点了点头,他沉声道:   “好。”   话音落,几个随侍已拼着一股劲从密不透风的包围圈里撕开一个口子,那侍从立时便带着苻坚往外面冲。苏婉灵本以为这时苻坚肯定顾不上她,也不会去顾她。想到只能靠着自己,便做好准备要紧紧跟在苻坚身后。   不想,身旁男子却一把用力抓住她的手,他没看她,只是平静的对她道:   “跟着我,别拖后腿。”   那一瞬间,苏婉灵心中升起一股很奇怪的感觉。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她只觉得眼前这个男子似乎在那一刻很是熟悉。   但已容不得她多想,苻坚带着他和那随侍一同开始厮杀。   几人且战且退,总算退出了包围圈。   那随侍早已浑身浴血,后面却是追兵不舍。他无奈,只能让苻坚先走,自己去拖住那些追上来的人。   苻坚和苏婉灵一路狂奔,虽弄得狼狈不堪,但好歹也算逃出升天。   此地已经脱离了代国边境,两人一身狼狈。苻坚身上上好的银红锦袍已经脏污的有些辨不出色彩,更遑论苏婉灵身上那一袭碧色长裙了。   两人用银钱和当地村落的百姓换了两身粗布衣衫,又买了两匹马儿。商议之后,便一路往南。   反正苏婉灵早就听说南方多名仕,温文尔雅,铁骨铮铮,早就想去见识一番了。苻坚也觉得到了南方,那些杀手应该就不敢如此猖狂。两人难得意见一致,便准备好干粮衣物,起身上路。   一路走走停停,偶尔风餐露宿。十几日后,两人总算到了南方。   这里是和北边完全不同的风景,苏家本就起于江南,苏婉灵自是对南方有股骨子里的亲切感。   苻坚倒是毫无感觉,只觉得这边的人不管男女说话皆是细声细语。吴侬软语,倒也别有韵味。   南方多河流,随处可见青山绿水。街市上热闹非凡,男子高冠束发,着宽大锦袍,腰间别玉。而女子则着艳色裙裳,头戴珠钗步摇,行走间,香气袭人,当真绝妙。   相对于这边的人,一路风餐露宿车马劳碌的两人便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格格不入的气息。苻坚一向是个骚包的性子,自然不能忍受如此差距。于是拉着苏婉灵去绸缎店挑了两件时下兴起的衣裳。   给苏婉灵选的是妃色裙裳,而苻坚自己则是要了身枣红色的袍子。两人本就长得不差,换了身衣服,把脸洗干净后,便都是俊美风流的一个人物。   尤其是苻坚,他身上本就带着股洒脱的味道。在街市上随便买了把六角合欢扇,此时悠哉悠哉的摇着扇子,当真有几分江南名仕之风骨的韵味。   两人走在街上,长相都是百里挑一的出挑,自然是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即便是在这美人辈出的江南小镇,亦是气质出挑,让人过目不忘。   苻坚带着苏婉灵在街上晃悠了一大圈,吸引够了人的目光后,便心满意足的带着她找了个江南酒馆吃饭。   南方饮食甜腻,两人都很是有些吃不惯。但是饭后的那几道点心,却是意外的合两人胃口。   经历了好一番争抢后,点心被两人一扫而空。各自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苏婉灵托着下颚,倚栏眺望着楼下熙熙囔囔的街市。而苻坚则是把玩着一只白玉的茶杯,片刻才缓缓开口:   “诶,和你说个事。”   两人相处已久,但甚少叫过对方的名字。一般都是以王爷或者太子妃称呼彼此,但而今是在逃难,自然要掩人耳目。王爷太子妃这样的称呼倒是不用了,两人干脆直接用‘你’这个字来代替。   所以苏婉灵听了也没什么反应,依旧望着楼下热闹的街市,淡淡言语:   “嗯,你说。”   “我们要没银子了。”苻坚倒也爽快,女子话音一落,他就和盘托出。   苏婉灵愣了好半天,才有些反应迟缓的回过身来,带着几分迟疑她小声问道:   “还剩多少?”   “付完这顿饭钱还能剩下一点。”   “……”女子听完这句话后,似乎愣在了当场。也不知道是太震惊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她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而后气沉丹田的开始爆发:   “都说了不要买这两身衣裳!你个风骚的性子就是不听!你说若是不买这两身衣裳,我们好歹还能撑过几天的!!现在怎么办,住店的钱都没了!你让我们怎么办!?露宿街头么!?”   女子好一通的吼,直把苻坚吼得头疼欲裂。用手扶着额头,好半晌,他才提出意见:   “我们可以去做工。反正银两迟早也会没有的,不如去找个工的好。”   “你以为有这么简单么!?”苏婉灵鄙视的给了他个白眼,难得男子这次也不气恼。继续把玩着手中的白玉茶杯,他道:   “我方才在街上看了,有很多地方招工。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而后两人结了帐,去大街找工去了。只是说得简单,很多地方虽然招工,但并不要这远道而来的外地人。苏婉灵倒还好,但苻坚那样的面貌一看就知道是异域人,很多地方几乎是一看见他们就摆手拒绝了。   两人寻寻觅觅了一整日,最后也没能找到能收留他们的地方。眼看着就要流落街头,还是一个小哥看不过眼,提出了可以给他们介绍一份工。   两人瞬间眼睛发亮,但是小哥却有些期期艾艾的,半天才道:   “但是那家老师傅收学徒有个规矩。”   “什么?”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道,小哥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道:   “他只收女学徒。”   “……”两人似乎都有些无言以对,那小哥似乎也觉得这样说实在太容易让人遐想了。所以说完这句话后,又加了一句:   “张师傅说女子心思细,干活能定下心来。而且他那儿的并非是什么苦活,所以他要的都是女子。”   “……这算是变相的鄙视男子么?”苻坚停了好半晌,才咬牙切齿的从嘴里吐出这句话来。   苏婉灵恨不得哈哈大笑,那小哥似乎也觉得有些为难,只能道:   “总之,我也告诉你们了。去不去就看你们自己吧。”   “自然是要去的!”苏婉灵立时接口,见苻坚似乎想出声反对,立马便道:   “若不做这份活,今晚我们睡哪!?”这个问题实在太残酷,苻坚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屈服:   “好!我们就去那试试!”    ☆、第十章 同沦落天涯共此时   两人说好后,苻坚便去绸缎铺买了身裙装。悻悻换上后,出来时顿时惹得苏婉灵和小哥喷笑。他本就身材健硕,穿上那套裙装后顿时显得不伦不类。   一旁的小哥见他脸色难看,只能拼命忍着笑。苏婉灵却是丝毫没那些顾忌,见他如此模样,指着他笑的放肆无比,瞬间便让男子本来难看的脸色黑得更彻底了。   好在女子也知道见好就收这个道理,见苻坚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只能尽力憋住笑。拜托了小哥,带他俩去了那家只收女子的店铺。   那是一家玉雕坊,在招工的是一个年轻小哥,据说是这家玉雕坊的少东家。长得一脸憨厚朴实的模样,见了两人顿时眼前一亮,只问了几个问题,便收下了她们。说好每日管三顿饭,月底结算工钱。两人觉得这条件不错,便答应了下来。   等一切安顿好后,那男子便饶有兴致的问两人名字。知道不能说大名,苏婉灵只随口说了自己的小名丫丫,而苻坚亦一时口快道:   “坚头。”   这名字如此爷们,顿时让苏婉灵和那少东家脸色都是一滞。苻坚这才反应过来,也知道自己闯祸了,只能捏着嗓子解释道:   “小时候爹娘把我当男孩儿养,所以取了这么个名字。”   他这解释也算说得通,那少东家这才没起疑心。两人总算不至于沦落街头,又和那少东家客气了几句,便去了给两人安排好的房间。   只是进去以后,两人这才发现了问题。因着现在身份都是女子,那少东家只给他们安排了一间房,床倒是够大,但两人这非亲非故的,怎能睡在一起!?   苏婉灵恨不得吐那少东家一脸血,苻坚的脸色倒是如常。眯着桃花眼,笑的好不下贱风流:   “丫丫妹妹,看来今后我们要同榻而眠了哦~”他最后一个字尾音上挑,顿时就有了几分道不尽的销魂意味。   苏婉灵深深吸了口气,竟然对着男子也是一笑道:   “坚头姐姐,丫丫妹妹我睡相不好,晚上若是踢着你打着你,你可万万要担待哦。”   她话音一落,男子脸色便是一僵。但只是片刻就恢复了过来,他继续笑,笑的眉眼弯弯,眼角眉梢皆是风情:   “没什么的。坚头姐姐我睡相也不太好了。若是晚上睡着一半把身上衣裳脱了,妹妹你不要怕哦。”   “……”   “哦!还有啊。要是我不小心把妹妹你的衣裳也脱了,妹妹你可万万要担待啊!”   “……”好吧!苏婉灵确信自己比下流实在是比不过眼前这个人。深深吸了几口气,她才皮笑肉不笑的道:   “姐姐你赢了!妹妹我睡地上好了吧!?”   “呀!如此就委屈妹妹了。”苻坚嘴上虽如此说着,脸上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大摇大摆的上床,而后打赏似的扔了床锦被给她。   苏婉灵在心底给自己宽着心,终究只能认命的缩在地上的锦被里。迷迷糊糊的进入梦乡。   只是地板上到了夜间便湿冷无比,苏婉灵即便整个人都恨不得缩在锦被里,还是被冻得咯咯咬牙直打哆嗦。明明身体倦累的厉害,却总是半梦半醒,反反复复折腾了大半宿。   正犹自苦闷着,却听见床上那人越见响亮的呼噜声。顿时便心头怒起,整个人一蹦而起。几步冲到床榻前,而后毫不犹豫的抓着床上男子的衣襟死命摇晃!!   反正我睡不好,你也甭想睡了!!苏婉灵在心底怒声呐喊着,手上力气更是重了几分。饶是苻坚早就睡得和个死猪一般,被她这样一摇晃,也不得不醒来。   睁着睡眼朦胧的眼睛,男子借着窗外明晃晃的月光才看清楚女子一脸凶神恶煞的神情。好梦被扰,他心中有几分不耐,只冷声道:   “什么事啊?”   “你是男人,你给我睡床下去!”苏婉灵一脸的义正言辞,苻坚却是冷哼一声,恨不得用鼻孔出气:   “凭什么啊!?”   “你还是不是男人!?”   “妹妹忘了么?现如今,我是你的坚头姐姐。”苻坚冷声说完这句,转头又想睡去。苏婉灵却是不依,正想再说点什么,便听见男子好不要脸的声音:   “你再吵我,我脱衣裳了啊。我一脱就喜欢全身脱光啊!”   “……”饶是苏婉灵再女中豪杰,此时也只能无语凝噎。权衡了一下,终究还是不敢再闹苻坚。只能愤愤回到地板上睡下了。   兴许实在是困倦的厉害了,即便再冷,她也终究是渐渐沉沉睡去。意外竟然做了个好梦。梦里是年少的自己和朝阳,在阳光下欢笑。那样暖暖的阳光,让全身都暖和了起来,似乎就连身处在这样冰冷的被窝里,也有了几分暖意。   苏婉灵在梦中迷迷糊糊的想着,慢慢勾着唇,笑了起来。   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并非睡在那又冷又硬的地上。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然爬上了床,而本该在床上的那位‘坚头姐姐’倒是躺在地上。高大的身躯蜷在被窝里,睡梦中英挺的眉亦是轻蹙着,一副明显不舒服的模样。   苏婉灵愣了愣,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倒看见地下那位嘤咛了几声,悠悠的转醒了。苻坚见到苏婉灵盘腿坐在床上一脸好奇的望着他,想到自己昨晚莫名其妙的睡了一晚上又冷又硬的地步,心底顿时就升起了几分邪火。眯着一双桃花眼,他的声音也没好气:   “看什么看!一觉让你睡傻了么!?”   苏婉灵倒是难得不在乎他的刻薄,只是继续好奇的望着他,问出来的话也带了几分探究:   “你为什么会睡下去?”   此话一落,苻坚英俊的脸上便难得有了几分不自在。勉强哼了一声,一向从容不迫的男子竟有几分别扭:   “梦游不行么!?”   “……”   “哼!要不是你晚上睡觉依依呀呀的说梦话吵得我睡不着,你当我这么好心!!”男子高声说着话,却似乎越说就越有几分欲盖弥彰的味道。   见女子一脸了然的神情,他只觉得气血上涌,只能高声道:   “你别误会啊!我是被你吵得头疼才让你睡床上的!绝对不是可怜你啊……”   他说着说着,女子却蓦然笑出声来。用手捂着唇,女子坐在床上,笑的如二月春花,明眸皓齿,璀璨耀眼。定定看着他,她难得真诚的对他道谢:   “谢谢你,苻坚。”   苻坚愣了愣,兴许是女子第一次这么郑重其事的叫他的名字,兴许是女子那个笑容实在太好看,兴许是早上窗柩里透出的阳光太刺眼,那样明晃晃的亮堂,刺得他眼睛都疼。   总之他怔愣在那里,像个傻子,一时之间竟没有反应。   而苏婉灵说完这句话后,便笑着起身出房门了。   苻坚在屋里待了好半会,才跟着出去。出门时,却正看见苏婉灵在和昨天那位少东家在说着话。两人也不知道说到什么,女子抿唇笑了笑,那少东家亦也是笑,一脸的少年怀春模样。   苻坚冷眼看着,心底蓦然就冷笑出声!也说不清为什么,他只是突然觉得烦闷无比。毫无征兆,实在让他厌恶至极。   苏婉灵和那少东家说了一会话后,便离开了。   两人第一天上工,并没有什么要做的。只需打些下手,活计倒是简单轻松。两人又都是聪明人,不过须臾,便差不多都做完了。   苻坚见女子拿着手帕拭汗,便似笑非笑的道:   “丫丫真是好本事,看来不仅能俘获将军太子,就连乡野村夫亦是手到擒来。”他这话说得嘲讽意味十足,苏婉灵如何听不出来。只是不知道为何他会突然这般说,愣了一下,蓦然却笑了,正想说些什么。却见那少东家一脸殷切的提着个四方食盒向他们走来。   苻坚自然也看得分明,冷冷一笑道: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苏婉灵难得没有反驳,反而眨着一双灵动的杏仁眼,抿着唇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那少东家几步走了过来后,倒不去苏婉灵身边,反而悄悄坐在苻坚身旁。偷眼打量了一眼比他还高壮的‘佳人’一眼,他轻声说着话,带着江南男儿特有的温柔:   “坚头姑娘,你饿了吧?”   苻坚被他这样的语气激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他心中纳闷,不知这乡野村夫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只能先姑且点着头,那男子便舒了一口气,把食盒递给他道:   “这些都是我准备的,你看看你爱吃不?”   “……”苻坚一脸僵硬的接下他手中的食盒,以为这样就该算了。不想那少东家又道:   “我年方二十二,是家中独子。父母俱在,家中不算大富大贵,但也算殷实。不知坚头姑娘意下如何?”   “……什么意思?”苻坚一脸内伤的看着眼前一脸少男怀春的男子,只觉得该不会真是自己猜想的那样吧。不想他才结结巴巴的问完这句,眼前男子便道:   “我钟情坚头姑娘。不知坚头姑娘可否肯嫁我为妻……”   他最后一个字还没落下,苏婉灵就已憋笑不住,噗嗤一声将自己正在喝得茶喷的和天女散花似的。   苻坚一脸僵硬的看着眼前这个淳朴的乡下小伙,有些不敢相信的再问了一遍:   “你,你说什么?”   “在下知道在下唐突了。只是在下真的钟情姑娘,绝无半句虚假。姑娘可否好生考虑一下在下?”   “哈哈哈哈哈……”苏婉灵终于忍不住了,顿时爆笑出声。苻坚却是一脸屈辱的僵硬,坚毅的薄唇抖了好久,终于还是结结巴巴的问道:   “你,你为何会钟情于我?”正常点的,不应该是钟情苏婉灵么!!苻坚在心底咆哮着,见那少东家似乎有几分羞涩。红着脸,片刻才别别扭扭的道:   “因为坚头姑娘一看就非常壮实。”   “……”   “我娘说,壮实的姑娘,好生养。”   “……”苏婉灵本来好不容易停歇下来的笑又被这一句激的爆笑起来,而苻坚只是一脸憋得内伤的表情。脸上红了白,白了青,最终只愤愤拂袖离去。顿时让那位少东家急了,有些惶惑的看着苏婉灵。   女子却只是拼命笑着,抽空对他摆摆手,断断续续的安慰道:   “没事的。姐…姐姐…这是害羞了…您别急啊哈哈哈……”   “哦。”那少东家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顿时让苏婉灵更乐了。   后来那少东家对苻坚是越发殷勤起来了,虽然还有几分江南男子的羞涩,却总是悄悄看着心目中的‘坚头姑娘’,偶尔偷偷摸摸的目光被苻坚撞上,当场抓包,那憨厚的一张脸上顿时就红的如天边晚霞,直让苏婉灵笑得肚子疼。   苻坚的脸色却是一日差过一日,他本就是高高在上的风流王爷。虽然而今沦落了,装作女子便也罢了,偏偏竟被个二愣子乡野村夫倾心。要说出去,他这堂堂王爷的脸面往哪搁!?   最后,他终究忍无可忍,在又一次被那少东家悄悄窥探的时候,怒极反笑。几步走到他面前,他挑着眉,难得对他笑的温和明媚:   “少东家……”   “什,什么事?”男子受宠若惊,脸红得越发彻底,竟不敢再盯着苻坚。却见自己心爱的姑娘突然脸色一沉,而后陡然深深行了一礼道:   “其实我有事隐瞒,只盼说出来,少东家不要生气。”他如此的郑重其事,顿时震住了那少东家。脸上更红了些,他道:   “你,你说。”   “其实,我和丫丫并非姐妹!”   “啊!?”   “我们是兄妹!”   “啊!?”苻坚说的如此义正言辞,眼前男子却更是痴傻了。愣愣看着他,好半晌,才反应迟缓的道:   “可是,可是,你……”   “实不相瞒,我是男人!”见眼前男子还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苻坚干脆拿了他的手直接放到自己胸口上。如此刺激,顿时让男子尖叫出声,大力抽回手,他喃喃自语:   “坚,坚头姑娘,在下,在下……”看他结结巴巴一脸不知所谓的痴呆神情,苻坚索性不再理会,只伸手从自己的罗衫裙里掏出两个包子扔在地上:   “你看,我是男人!这胸是假的!!”   “……”   “你若还是不信,自己来摸摸吧。”   “……啊啊啊啊!!!”   最终,是眼前这位少东家受不了刺激。大叫一声,落荒而逃。而憋屈多时的王爷,总算好好出了口恶气。看着男子身影走远,一脸的快意舒畅。   只是还没等他舒畅完,便听见一句冷冷的声调道:   “我这工坊从来便招的是女子,何时竟混进了男人!”   苻坚一愣,回头便只看见一个矮矮小小的老头,蹙着眉冷冷瞪着他。他一怔,顿时便反应过来这老头十有八九是这家玉雕坊的张师傅了!   苏婉灵有几分慌乱,苻坚倒是不慌不忙。见老头鼓着眼睛瞪着他,反倒是眯着桃花眼笑了。谁知那老头竟也笑了,几步走了过来拍拍苻坚的肩膀笑道:   “虽然你是男子,不过小子你很有意思。我喜欢!”   “……”苏婉灵无言以对,见苻坚竟还抽空向她眨巴眨巴眼,顿时就有几分哭笑不得。   总之,这场风波总算平息了下来。那少东家自那以后便再没来过,两人也还是安安稳稳的留在了这家玉雕坊。    ☆、2   日子过得飞快,转瞬,一个月便过去了。今日该是结算工钱的时候了,两人一大早就兴奋无比,只是去账房支银两时,却得知这月竟没有两人的工银。   两人一愣,正想理论,却见张老头正巧走了过来。见到两人一脸气愤的模样,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偏偏他赖了两人的工银竟还一脸坦然,笑着说道:   “你俩来得正好。我这段时间得闲,帮你们刻个印章如何?”苏婉灵和苻坚均是一愣,搞不清这老头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张师傅见俩人沉默,便冷笑一声道:   “我好歹也是雕刻名师,帮你们两个兔崽子刻个章子,你们不感激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对老夫摆出这幅脸色来!?”   被训斥的两个人却还是一脸的愁云惨雾。苏婉灵看着张师傅如此的义正言辞,忍不住便开始小声嘟哝:   “可是师傅,你把我们的工银也给赖了啊……”   话音一落,便听见身旁苻坚好大一声咳嗽。男子挤眉弄眼的对她使眼色,女子也知道不能多说,只能惆怅的低眉,轻声叹息。   方才还一脸严正的张师傅自然也听到了女子的话,难得也老脸一红,有些恨恨的瞪了她一眼。兴许是太过恼羞成怒了,只气急败坏的对他们吼道:   “你们要不要刻章,不要就拉倒!!”说着,转身就想走,两人赶紧拉住这已经出离愤怒的老头子,好言相劝道:   “要刻要刻……师傅您难得赏面子,我们怎么会如此不识抬举。”苻坚狗腿的说罢,还对一旁的苏婉灵使了个眼色,于是女子也开始笑吟吟的符合:   “是啊,师傅。您老可是天下第一雕刻师,您刻的章子以后定是千金难求。难得您老肯如此赏脸,我们怎会不知好歹。”两人一唱一和,对张师傅好一通吹捧,配合的天衣无缝,直把那老头哄得喜笑颜开。   笑了好一阵,才敛了脸色,摆出一副矜持的样子没好气的道:   “算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识相!来,随师傅挑玉去!”   两人亦是笑的眼眉弯弯,随同张师傅一起去了玉场。   张师傅来玉场也来过不下百次了,里面做活的工人都与他相熟。见他来了后自然是非常殷勤,也不会拿普通的毛胚料唬弄敷衍他,只直接把他们带去了藏着好玉的收玉楼。   恰巧玉场老板最近得了一批美玉,他和张师傅相熟,便盛情相邀他们去看。   几人跟着老板进了里间,在一个院落的亭子里坐下后,老板自去里面取东西出来。几人便坐在亭子里闲聊。   正胡乱扯谈着,就见玉场老板双手捧了个四四方方的金丝锦盒出来,又把伺候的人全都屏退,一副神秘兮兮的态度。几人倒是都被老板如此郑重的态度挑起了几分兴致,忍不住便屏气凑到锦盒前去,等着老板把锦盒打开。   好在那老板倒也不再卖关子了,见几人已经凑了过来。便小心翼翼的把锦盒打开。   只见里面呈放着一块约莫三尺长的莹白美玉,通体温透、晶莹。隐隐散发着温润之泽,君子之风,温润如玉,大抵说得便是如此。   几人都看得有几分迷醉,玉场老板更是得意,用手绢儿包着手指把玉块小心翼翼的取了出来。他高举玉块,放于日头之下。便见日光射过玉石,却难以穿透,隐隐可见玉石里有着斑斑点点,非面上看得如此晶莹剔透。   “十玉九瑕,这是骊山蓝田玉!?”张师傅和苏婉灵几乎是同时惊道,玉场老板愣了愣,才笑道:   “两位好眼光。张师傅琢玉多年,能有如此的眼光,老朽倒是并不惊讶。只是想不到身边一个小小的伙计眼光也如此毒辣,实在让老朽佩服!”这话说完后,张师傅便转头去看苏婉灵,老头子老谋深算的眼里多了几分怀疑和探究:   “丫丫,看不出你对玉也如此有研究?我倒是没发现啊!”   这话说得颇有几分深意,苏婉灵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有几分讪讪,只能强笑着解释道:   “是我家中还未败落时,家父颇爱赏玩玉石。我自小就耳濡目染,所以也能识得几分。”   “哦?”张师傅皮笑肉不笑的应了一声,还是一脸的探究和狐疑。却也不再多问什么,只走了过去细看那块蓝田美玉。   一旁的苻坚见他们说的有意思,也升起了几分兴致,亦走了过去,仔细打量着那块白玉。   可是他专注的看了许久,也实在是没看出什么特别来,只越看越觉得眼睛疼。便干脆转头不耻下问道:   “这蓝田玉有什么稀奇的吗?”   张师傅并未回答他,只是指着苏婉灵吩咐:   “丫丫,你来和你哥哥说说。”   苏婉灵有心想说我也不知道,但看张师傅一脸没商量的表情,终究只能讪讪对苻坚解释道:   “蓝田玉出于骊山温泉之中。相传骊山温泉上百年的侵泡,才能出一块蓝田玉。所以蓝田玉又称暖玉,价值连城。”   “哦。”苻坚那呆头鹅只是不感兴趣的点头,没什么太大感想的小声嘟哝:   “不就是块石头么。”   “……”在场几人都被他这话说得默然无语,苏婉灵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克制住自己想抽他的冲动,冷声问道:   “和氏璧你知道么?”   “和氏璧?”这个倒是让苻坚有了几分兴致,挑着英挺的眉问她:   “和氏璧和这蓝田玉有什么关系么?”   “相传当年始皇帝用十五座城池换得和氏璧,雕为传国玉玺,一分为二,分书八个大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而那和氏璧正是蓝田玉所制,相传和氏璧通人性。得此玉者得天下!所以最后始皇帝才能一统六国,登为天下之主!”   苏婉灵说完这一番话后,便见苻坚脸色都变了。一开始漫不经心的神情已悉数敛去,他把目光再次仔细的移到那块玉石上,陡然就转身对张师傅道:   “师傅,我要这块玉石!”   “……”张师傅默然了好久,反应过来后顿时就炸毛:   “你个小兔崽子,你知道这块玉石得多少银子么!!岂是你说要就要的!!!”   “我不管嘛,我就要!”苻坚已经一副狗腿巴巴的挨了过去,打算死缠烂打也一定要张师傅买下这块玉石。苏婉灵倒是没那个痴心妄想,只挑了块微微泛紫的桃红色玉石就心满意足了。   苻坚却仿佛一定耗上了那块玉石,打滚求饶做小伏低,又保证以后会拿工钱抵债,总算说动了张师傅买下那块玉石。   但张师傅买下那块玉石另有用途,只说若是雕刻完后还剩下点边边角角就给苻坚刻个章子。但饶是如此,苻坚也是心满意足。   两人各自挑好了自己喜欢的玉石后,张师傅便带着两人告辞离去。而后便是刻章子了,依造张师傅的意思是刻下两人的名字就好。但话音才落,两人皆是反对。   张师傅无奈,只能问两人各自想刻什么。苻坚当即便道: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此话一落,张师傅顿时僵住。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顺手便抄起一旁的尺子给了他一下:   “你个混小子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了!私刻玉玺是死罪!你不想活了么!?”   “哈哈,我开个玩笑么。”苻坚摸着被打疼的脑门挑着唇笑了笑,而后漫不经心的道:   “那让我再想想吧。”   老头子便不再管他,转身对一旁一直在把玩玉石的女子问道:   “丫丫,你要刻什么?”   女子沉吟了一会,才淡淡说出两个字:   “朝阳。”   这话一出,却是让苻坚愣住了。张师傅也有几分惊诧,但见女子一派沉吟如水的脸色终究不再多问什么,只淡淡应了,而后再次赏了苻坚一个爆栗道:   “你好生想着。想好再来告诉我。”说完这句以后,他便转身回工坊干活去了。   一时之间,这里便只剩下苻坚和苏婉灵两人。女子沉吟不语,男子却神情复杂。过了良久,他才开口缓缓问道:   “你不是已经忘了他么。”   “不是忘了,只是告诉自己不能总是想着他。”苏婉灵神情淡淡的说了这句话后,又加了一句:   “毕竟他死了,而我还活着。”   苻坚似乎被她这句话说的一怔,片刻才问道:   “那除了他你还会爱上旁人么?”   “自然。”女子倒是回答的爽快,轻轻抬头,仿佛天上那个年少生死相许的爱人也在对她笑着,她亦勾着唇角笑,而后道:   “他都死了。死了就是什么都没有了。我自然还是要试着去爱旁人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孙朝阳只有一个。再也不会有旁的人,如他一样了。”女子这话明明说的晦涩莫名,苻坚却意外的听懂了。   看着眼前微仰头打量苍穹的女子,他似乎也升起几分难以言明的愁绪。学她一般,仰着头看头顶苍穹,却实在无法从那灰突突的苍穹里看出什么趣味来。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男子伸出手遮住眉眼,也遮去眼底那一派复杂的流光。 ☆、3   苏婉灵也听见了身旁男子的叹息,却不大想理会。她只是怔怔的,怔怔的扬着脖颈,直到全身都有些麻木酸涩。模模糊糊间,似乎就能看见那个曾经被关在大牢深处铁骨铮铮的少年情郎。   不知那个时候,他是怎么样待在那样阴森恐怖秦军大牢里。是一如既往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还是静静望着破墙上那一扇小小的窗户,脸色安然。   也许偶尔他会从怀里掏出一支做工奇丑的蝴蝶簪来细细赏玩,抚摸着簪子上粗糙的纹路,就像是在抚摸自己最爱少女的面庞。   她突然就无比想知道他被囚在牢里所经历过的一切。好的,或者坏的。她只是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关于孙朝阳的一切。所以她回头,轻声问身旁的男子:   “能和我说说,他死前的事情么?”   男子一愣,似乎没有料到她会问这样的话。于是转头细细打量她,他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里含着几分道不明的意味,波光潋滟。但他终究只是笑了,淡淡开口,他说:   “那个时候,他总是在牢里看一支蝴蝶簪。偶尔会抬头看月亮,神情平淡。”   “然后呢?”   “然后?”男子似乎陷入回忆,略勾着唇,笑的不知是讽刺还是悲伤:   “他是个酒鬼,便总是变着法子从我这里骗酒喝。后来还教我划拳,有的时候喝得痛快了,便不管不顾的发起酒疯,要同我切磋武艺!”他说到这里,女子却突然打断他,声调明明带着笑,仔细去听,却只有空茫一片:   “你和他打架,谁能赢?”   “呃……”男子似乎有几分迟疑,英俊的脸上带了几分可疑的红色,见女子一副似笑非笑不依不饶的态度,便清咳着嗓音道:   “自然是胜负各有。”   “哼!”女子不屑的给他个白眼,说出来的话没有半分留情:   “定是你输得多,不然你怎要想这么久!”   “你!”苻坚气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回头时,便只看见女子略有些怀念的面孔,仿佛从他那些单调的话语中拼凑出了当年情郎的模样,顿时心中一痛。   努力抑制着,才压了下去,他继续勾着唇漫不经心的笑着道:   “虽然打架我比不过他!但布阵、兵法却是他不如我。”   “那厮自小不爱读书,兵法全是掉书袋的东西,他连我都比不过,又遑论你!”苻坚被她一句抢白,脸上顿时不知是什么神情。女子却继续笑,衬着唇边梨涡,灵动杏眼,格外好看迷人:   “喂!既然他教了你划拳,晚上我们便喝酒比划一下怎么样?”   看着她如此挑衅的目光,苻坚又怎么会不应战。勾着唇,与她同笑,他道:   “行啊!绝对赢你!”   面对他挑衅的话语,女子只是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晚上,两人便找了酒来对饮。酒非好酒,但胜在气氛热闹,中庭月色正清明,院中杏花落满地。一对年轻的男女相对而坐,潇洒的划拳笑闹。   苏婉灵划拳技艺不差,苻坚竟也厉害。两人比划,胜负各有,几坛酒竟都喝得七七八八。   清凉的月色静静照拂在两人身上,两人均有些醉了,苻坚倒在石桌上,而对面的苏婉灵却是单手支着下颚,宽大的袖口处慢慢划出了一支做工简陋的蝴蝶簪,就着清幽的月光在细细赏看。   苻坚只是静静望着她,半眯的桃花眼说不清是什么神色,只是整个人显得有些冷寂,透着莫名孤独,一点也不符合他这个名满天下风流王爷的名声。   两人均未说话,片刻,却是苏婉灵先开口:   “能和我说说,朝阳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么?”女子就着一片深幽的夜色,明明已经醉的有些糊涂了,这句话却又仿佛说得特别清醒。带着几分浅淡的小心翼翼,似乎自己也害怕知道那个答案。   苻坚只愣了愣,便又恢复到那个似笑非笑的笑容来,略勾着唇笑,他的声音明明应该是透着笑意,却又仿佛冷彻刻骨的厉害:   “他被抓回秦国时就已经身中剧毒,身子骨一日比一日虚弱下去。后来,代国传来消息,说新立太子拓跋寔大婚,娶得太子妃就是你!我把这事告诉他了。”   “……然后呢?”女子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开口。而苻坚只是埋头喝酒,又将一整杯酒水一饮而尽后,他打着酒嗝,声调却是冷清:   “他说他信你。只是才说完,就吐了一口黑血。当晚,就去了。”男子说的浅淡,短短几个字却是镶括了那个她最爱少年的一生。   那短暂,却辉煌无比的一生。   苏婉灵深深吸气,觉得今日真是酒喝多了。要不现在怎么会觉得头晕眼花,而且胸口深处那个地方还痛得厉害了。   孙朝阳,你既然死了。为何却还是禁锢着我,不肯放过我了?   女子怔怔想着,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喉头亦堵塞的厉害,所以好久好久,才能缓缓问出自己心中一直盘旋的话语:   “他死的时候,痛苦么?”   这一次,苻坚久久没有回话。只是抬起头,用那双半睁未醒的桃花眼看了她良久。而后,终究垂下目光,他淡淡说话,声调辨不出丝毫情绪:   “也许吧。他不想死。”苻坚说到这里,似乎也觉得好笑。眼神看向远处,似乎看得很远很远,他说:   “可笑吧!铁骨铮铮,在战场上修罗一般杀人如麻的孙家人竟然怕死!他那个时候真可怜啊!一直在失声痛哭着,懦弱可悲的像个可怜虫……”   “你胡说!”男子还没说完,苏婉灵就一口打断他!她全身瑟瑟发着抖,似乎受到了什么极大的侮辱般,额头上的青筋直跳。即便孙朝阳已经死了,已经化成一杯黄土,但她却始终听不得半分说他不好的地方。、   那是她年少最钟情的少年,那是她心中最爱的情郎,那是她的少年英雄,铮铮铁骨,根本无人可以取代。   而现在,眼前这个男子却那样大言不惭的说他是个懦夫!她怎么能忍受,怎么肯承认,怎么愿甘心!?   男子见她如此暴怒,却仿佛被触动了什么。一直挂在唇边似笑非笑的嘲讽笑容渐渐悉数退去,他只是看着眼前女子,慢慢露出一个温柔无比的笑来,他道:   “孙朝阳也只是普通人,所以当然会怕死!因为这万丈红尘,始终有他留恋的人!始终有他放不下的人!始终有他舍不得的人!他怕死又有什么稀奇的!?”   苻坚这样的一番话,却似乎让苏婉灵大彻大悟。低眉苦笑,她不知道是在笑当年钟爱的少年情郎还是在笑自己:   “你说得对。孙朝阳是个人,也该有怕的时候。可笑,我总以为他是铜皮铁骨,百毒不侵。”   “是啊。我们都是肉体凡胎,又有谁会百毒不侵了?”苻坚说到这里,似乎有几分感慨。他突然定定看向苏婉灵,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里不知含了什么,太过复杂,让人琢磨不透。轻声开口,他说:   “他死的时候,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   “他说,他舍不得你。他说,我媳妇没了我不行。我还没娶她,我怎么就能死了……他一直在说话,却都是关于你——苏婉灵。”男子最后几个字说的一字一顿,苏婉灵便感觉自己的心尖似乎也被刀子划过。刻骨的疼痛后,是无法填满的空洞和缺失。   孙朝阳,你死了。   所以我的胸口似乎也被人挖走了一块,缺失着最重要的那一块,让我似乎再也爱不了其他人。   你看你多可恶,明明已经离开了我,却还是残忍的,不愿意放过我。   苏婉灵怔怔想着,终究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她实在太疼了,疼得厉害,便只有如此宣泄,才能好受一些。而对面的那个英俊男子却始终只是冷冷的,冷冷的望着她。   他多情的桃花眼里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晦涩莫名,让人辩不分明。   而他只是看着眼前放声痛哭的女子,良久良久,才似乎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暗哑的话语:   “是拓跋寔,害死了孙朝阳。”   “……”   “孙朝阳所中之毒乃是代军自己所投。我听他说,出征之日,李勋曾敬他三杯酒。那些酒里,含了毒。”   “……”   “你要记得,是你的好夫君,害死了你最爱的人。”男子最后的这句话像是一个狠厉而不详的诅咒,不断在苏婉灵脑海中回荡,渐渐生根,成了剔也剔除不了的刺!   而她的眼泪已流干,胸口疼闷的深处,却仿佛又看到当年还年少的三人。   她,朝阳,阿寔。   那时多好啊,无争无扰,无忧无虑。   仿佛只有眨眨眼,便能一起到老了。   只是为何,我们终究不能相伴到老?   她在梦里那么疑惑的想着,好想好想找到一个缘由。   却没有什么缘由,根本没有缘由。   所以任她在梦里如此疑惑,也终究不能圆满。   清幽的月色下,便只有那个似乎已经醉了的男子在静静望着倒在石桌上睡梦正酣的女子怔怔发呆。她看着女子紧蹙的娥眉,梦里也一副不能安慰的样子,终究只能轻轻叹息。   伸出手,隔着虚空,细细描绘她的眉目。男子的声音在清幽冷寂的月色里竟显出几分模糊不清,依稀间像是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透着刻骨深情,却太过无奈伤悲。   阿灵,阿灵……    ☆、第十一章 定终身同心不相负   没过几日,张师傅便把两人要的印章刻好给两人。苏婉灵的玉上只有朝阳两个字,而苻坚的那块玉石被一分为二,成了两块玉玦。一块刻着苻坚的小名坚头,而另一块却是空白一片,什么也没刻。   苏婉灵有几分好奇,忍不住问他道:   “这块你为何不刻?”   “自然是要留着刻我以后媳妇的名字啊。”苻坚答得再自然不过,献宝似的把玉拿在她面前炫耀道:   “你看,到时候把这玉一分为二,一半是我的名字,一半是我媳妇儿的名字。到时候每人各持一半,失散了还能凭这当个信物呢!”   他说的振振有词,苏婉灵却是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犹自出神。   男子自然发现了她的异状,见她一副怔怔出神的模样,便开口问道:   “你怎么呢?”   “没什么。只是想,这也是个好法子了。”女子轻声笑着,而后拿过他手中那块什么也没刻的玉玦,抚摸着空空如也的润滑玉石笑道:   “我听人说,好玉通人性。若是日后你和你的爱人真的失散了,说不定这玉玦也能指引你们找到彼此了。”   “有这么玄乎?”苻坚不大相信的说着,见苏婉灵摸着那块玉玦出神,便笑了:   “你若喜欢,这剩下的半边玉玦便刻你的名字送予你好不好?”   苏婉灵一怔,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后,顿时就是一阵不自在。连忙烫手山芋般的把玉玦还给苻坚,她急急道:   “这怎么行!你不是说这玉玦是刻你以后媳妇儿的名字么!送给我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你这么急做什么?”苻坚却是一副悠然自得的名字,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他漫不经心的道:   “我又没说什么,只是见你喜欢便好心想送给你罢了,你想到哪里去了。”   “……”苏婉灵顿时被说的有几分讪讪,低了眉眼,有几分不自在的呷茶,她小小的一张脸上难得有几分窘迫。   苻坚看在眼里,只觉得有趣,故意放低了声音,拉长语调的问道:   “还是说,你想到别处去了?”   “哪有!”几乎是他话音一落,女子便气急败坏的打断他!他却笑意越深,抿着唇,男子英挺的眉略挑了挑,便多了几分邪肆媚意:   “哦?你知道我想要说什么。”   苏婉灵终于知道这事不能和他争,越争越错,便干脆闭了嘴,不再言语。偏生男子哪里肯这么轻易放过她,蓦然靠了过来,男子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颈侧,便多了几分旖旎缠绵:   “还是说,你以为我想让你当我媳妇儿?”   “……”女子顿时被他这句话堵得不知该说什么好,见男子肆意笑着,眼眉轻佻,邪异更甚。顿时气得恨不得一巴掌拍上他那张俊脸。   深深吸了几口气,她才平息下来。不怒反笑,女子也勾着唇扬起一个笑容,艳若桃李:   “若是王爷不介意妾身是二嫁的话,那么妾身也没什么好在乎的。”   苻坚被她这话堵得一愣,见女子笑的眼眉弯弯,满脸狡黠之色。反而在心底升起一股别样意味,也不再和她争辩,他只是笑笑,好好把玉玦收好了。   两人得了印章后,便也不再追问工钱。只安安心心的在这里做着工。反正这里包吃包住,虽老头子苛刻了些,好歹也不会饿着他们,比留宿街头强上百倍。   晚间的时候,两人做完工后,便早早回房休息。虽然已经知道苻坚并非女子,但两人还是同住一间房。因为苻坚对外宣称两人是兄妹,工坊一时之间也没有空着的房间,所以只能委屈这对兄妹同住在一起。   但好在已经同住了这么些时日,两人也总算在不断的磕磕碰碰中找到了一个调和点。即便偶尔有争执,但已比最开始好了许多。   苻坚这次总算男人了一回,把床让给苏婉灵睡,自己用团团锦被打了个地铺。夜间的时候,苏婉灵会把床帐放下来,就这样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的安然入眠。   偶尔两人睡不着时,也会说些话。无非是东拉西扯,谈天说地。让苏婉灵没有想到的是,她和苻坚竟也很聊得来。有时才起了个头,苻坚便能自然而然的接了下去。   两人认识不久,偏偏却许多见地相同。即便偶尔话只说一半,另一个人也很快就能猜到真正的意思。   有几次,借着窗棂间洒下的微弱月光,两人竟然能彻夜相谈,直到天方泛白,才知一夜已过。而后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只是那日做工却都是神情恹恹,一脸的没睡醒模样,直把张师傅气得直囔囔要扣他们工银。   两人均累的不行,也没心思去提醒那叫嚣厉害的老头,他压根没给两人发过工银。   两人彻夜秉烛夜谈了一次后,关系似乎就亲近了许多。有时苻坚会悄悄拿几坛酒过来,两人也不出房门,只坐在房里的八角桌旁相顾对饮。   两人酒量都不差,偶尔划拳打闹,端着酒觞七七八八的聊着天,却也颇为自在。苻坚虽看着像个痞子,读的书也不算多。但偏偏两人聊起来就觉得分外有话说,很多看法竟是一拍即合,就算偶尔随意扯谈着也是自在又悠闲的感觉。   起初两人还会聊孙朝阳,苏婉灵对他说当年他和孙朝阳小时的糗事,苻坚便说他和孙朝阳对战的趣事。后来,竟然也渐渐不再说朝阳了,只谈古论今。说史书,论兵法。   苻坚兵法书读的不算多,但实战经验丰富。而苏婉灵却是与之恰恰相反,两人有时看法相左,便会激烈讨论。经常是一番讨论下,各自都觉得受益匪浅。   有时得闲的时候,苏婉灵便会教苻坚下棋。她持白子,他持黑子。一开始,苻坚对棋艺颇为不精,于是便只见女子把他杀的片甲不留。兴许是后来杀的他怒了,便开始潜心研究棋艺。   慢慢到了后来,偶尔十局里,苻坚也能打平三四局。再后来,便能偶尔赢得一局。随着时光流逝,苻坚棋艺越发见长,最后竟能和她平分秋色,十局里赢个四五局。   一个月后,两人下十局,苻坚竟能赢上六七局。   苏婉灵惊诧之时,也不得不感叹苻坚悟性之高。   苻坚看着女子惊叹的目光,明明已是一脸得色,偏偏还要故作淡然的道:   “下棋如打仗,掌握全局方才是得胜之道。你棋艺不差,可惜步步小心,瞻前顾后,反倒怠误了先机。”   苏婉灵一愣,实在没有想到不过短短数日,苻坚竟能看出她的弱点。   不愧是行军打仗的,领悟之力和掌控全局的能力实在是比她高出不止一点半点。   只是这般聪慧,却似乎让她想起了那个人,那个已经成了一杯黄土,埋在厚土深处的那个人。   只是,怎么可能了?   朝阳,孙朝阳。   我知道你已经离开,我知道你不会回来。   再舍不得,你也不会回来。    ☆、2   日子流水一般的过着,转眼便过了两月余。苏婉灵偶尔都觉得。就这样,在这里慢慢消磨了余生。同苻坚一起,也未尝不可。   不过近来,玉雕坊的几个姑娘却似乎对苻坚颇有些兴趣。本来也是,苻坚长得英俊,气度又不同常人,谈笑间,尽是数不尽的风流潇洒。有姑娘对他倾心,也属常事。   所以这些时日,苻坚身边便总是围着一大堆莺莺燕燕,有时苏婉灵都能闻到他身上透出的脂粉香。   不过晋朝民风虽颇为开放,女子却还是矜持娇羞,所以即便有意,这事亦不好亲自开口。几个姑娘都等着苻坚先向她们开口,可惜苻坚至始至终都是一副你自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面貌,倒是真真急坏了几个芳心暗许的小姑娘。   所幸苻坚身旁还有一个从来同他形影不离的‘亲妹妹’,有人便把心思打在了这上面。   这日与苏婉灵一同做工的迟小鱼就有几分别扭的找上了苏婉灵,女子起初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了小鱼结结巴巴的一番话后才反应过来。   这迟小鱼生的娇小玲珑,是典型的南方女儿的温婉娇娆,说话亦是轻声细语的。苏婉灵平素虽和她接触不多,但见她虽害羞却还是殷殷相托的模样便在心里升起了几分好感。   只点头应承下来,于是这迟姑娘便不甚感激。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点心算做一点答谢。   苏婉灵吃人嘴软,自然要与人方便。只拍着胸部对小鱼承诺,说此事包在她身上!而后心中一直在思虑着要怎样帮迟小鱼,才能周全。只是可怜苻坚还不知道,自己堂堂一个王爷竟被人几块点心就给卖了。   傍晚做完工后,苏婉灵只觉得全身倦累的厉害,便回房休息。坐在外间的石凳上,给自己沏了一壶茶,她也不用茶盏,只就着壶嘴咕噜噜的喝起来。正喝得起劲,便见苻坚提着一坛酒悠哉悠哉的晃了进来。   还隔着老远,她就闻到了酒香。苻坚难得带回这么好的酒,女子当即便有几分惊讶,开口问道:   “你哪来的钱买这么好的酒。”   “不是买的。这是我和酒庄老板赌棋赢回来的。”   他话音一落,女子刚含进嘴里的一口茶便天女散花似的喷了出来。苻坚有些嫌弃的给她个白眼,苏婉灵只当没看见,开口颇有几分惊讶的问他:   “酒庄的何老板棋艺可不差!连我都是他手下败将,你怎么可能赢得过?”   “这你就不懂了吧。”苻坚很是得意的瞟了她一眼,一双桃花眼里满是自得:   “那何老板棋艺的确不差,只是棋风稳健,中规中矩,步步精于算计。我今天和他赌的是快棋,一炷香一局。他没那么多时间去算计,自然就一败涂地了。”   看着眼前男子如此洋洋得意的神情,苏婉灵却只觉得从心底升起一股不知是什么感觉的害怕来。苻坚也不过只见过她和那何老板赌过一次棋,区区一盘棋而已,他就能这么精准的就抓住哪里是他的弱点。   而后又抓着他的弱点,选快棋赌棋。打蛇打七寸,狠狠的打向他的软肋!   如此毒辣的眼光、雷厉风行的手段,当真骇人至极。   不过有坛白喝的美酒,也算是一桩美事,便还是不要在乎这么多了。   苏婉灵静静想着,苻坚已经招呼她过去坐。手脚麻利的拿出酒觞,给两人各斟上一杯。两人就着院中落日的余晖,肆意谈笑,也好不清闲自在。   酒过三巡,气氛正好。苏婉灵便想起今日迟小鱼的殷殷嘱托,干脆便趁着这时顺口说出来:   “苻坚,你在秦国可有婚配?或者心上人么?”   男子听见这话却是奇奇怪怪的看了她一眼,而后有些似笑非笑的问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对我有兴趣么?”   “……”苏婉灵默然好久,忍着想翻白眼的冲动笑道:   “没事,我就随口问一句,没旁的意思。”   “是么?”男子倒似有几分怀疑,微眯着一双微醺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真没别的意思。”   “是啊。究竟有没有?”女子不依不饶的坚持不懈继续问,于是对面的男子便轻笑着垂下了眉目,他的声音似乎也含了一丝轻渺的雾气:   “没有呢。”   “真没有?”   “真没有。”   听见男子这般斩钉截铁的回答,苏婉灵才放下心来,微微勾着唇露出一个笑来。她的心思却早已转到别的地方去了。苻坚既在秦国并无婚配,又没有心上人,看来小鱼希望也多了几分。   她犹自想的出神,却忽略了对面英俊男子略有深意的那双桃花眼。   两人又喝了一会,苻坚的兴致就似乎冷了下来。苏婉灵也不是不识趣的人,自然也不会拉着他不放,两人便各自散了。   梳洗后,依旧是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同室异梦。   翌日,苏婉灵醒来时,房中便早已不见苻坚身影,想必是早些时候醒来做工去了吧。   苏婉灵也不太在意,只利落梳洗了,进工坊去了。   到了以后,便见小鱼羞答答的挨了过来,女子小小的一张脸上颇有几分别扭:   “丫丫,你,你昨日帮我……”兴许是有几分羞涩,她这番话说得结结巴巴的。苏婉灵却一听就懂,杏眼笑成了弯弯月牙,她道:   “我帮你问了。我哥还没心上人。”   “那,我……”小鱼小小的一张脸涨得通红,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连耳根都开始发红。   苏婉灵看着觉得有趣,拍了拍女子的肩膀,她笑道:   “你放心,我必会好好撮合你们!”   听见她这句话,小鱼的脸更红了。低垂着眉眼,女子用力绞着衣角,小小声道:   “那,那就谢谢你了。”   “嗯。”苏婉灵还是笑着,只是心中却不知道升起一股什么感觉来。浅淡的,一触即逝,让她抓也抓不到。   后来,苏婉灵还真的尽心尽力开始撮合起小鱼和苻坚起来。有事没事就爱带着小鱼在苻坚面前晃荡,小鱼做的点心也会把苻坚叫来共同享用。   更过分的是,有次苻坚约她晚上一同喝酒。她回来时竟把小鱼也带了回来,苻坚当时的脸色就沉了下去。   不过转瞬又恢复了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只是他再不和苏婉灵说话,只闷头喝酒,连一旁的小鱼也不理会。   迟小鱼再迟钝,此时也似乎看出了些什么。脸色当即就有些尴尬,只略喝了几杯酒,便起身告辞离开了。   苻坚也不留她,反是苏婉灵想起身送送她。只是方才站起身来,就被苻坚用力一把抓住。男子身上的酒气并不浓重,偏偏神智似乎已经醉的不轻了。他抓她抓得很紧,半眯着的一双桃花眼却似乎已经意识不清:   “你走什么?酒还没喝完了。”   “你……”苏婉灵有些气急,一旁的小鱼却善解人意的笑道:   “没事,丫丫。你陪你哥继续喝,我就不在这碍眼了。”说罢,转身就跑。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女子委委屈屈的哭声,更是让苏婉灵着急:   “小鱼,你别走,我送送你啊……”   可是女子早已跑远,哪里还听得见她的声音。   等到小鱼的身影都消失不见后,苏婉灵这才气急败坏的转眼看向眼前这个不知是醉是醒的罪魁祸首:   “你干什么要摆出这样的态度?”   男子并不答她的话,只是举杯,将酒觞里的清酒一饮而尽。姿态端的是放肆潇洒,翩翩风度,却只让苏婉灵恨得想狠狠踹他一脚。   深深吸了几口气,终究难平心中恼怒,一掌打飞男子握在手中的青铜酒觞。她狠狠瞪着他,一双杏眼里颇有几分恼怒:   “她喜欢你,就活该被你所伤么!?”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苻坚,他终于抬起了眼。清亮的一双桃花眼里满是醉意,仔细去看,却只能看见眼眸深处那丝凉薄的冷意,很冷很冷。男子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那我喜欢你,就活该被你所伤么?”   “……什么?”苏婉灵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这话的意思,脸色顿时有几分无措。蓦然被男子握紧的那只手却被用力一拉扯,她整个人几乎是直直往男子身上倒去。   她一惊,还来不及叫。便感到自己的整张脸贴上了一个温热的胸膛,隐约中,可以听见胸口深处的鼓噪。扑通扑通,明明不算快,却搅乱了她的一腔思绪。   耳边能听见苻坚时轻时重的喘息声,鼻中闻到的却是掺了丝丝酒味的男子气息。她竟没有丝毫不适,反而从心底深处升起了一股久违的怀念感觉,像是寻找了多久的归途,终于找到。   苏婉灵只觉得自己已经乱成一团,耳边却听见苻坚带着灼热气息的轻声呢喃:   “苏婉灵,你早就知道的对不对?”   “什么?”   “本王喜欢你的事情。”   “我……”她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究竟该从何开口。然后便只听见男子的声音,轻声的,魔咒一般的环绕在她耳畔。那种一点点空隙也不留,毫无商量余地的,要把她整个人都占满占牢:   “其实,你也喜欢我的不是么?”   “你说什么!?”苏婉灵愣了愣,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苻坚是从何得出这样的定断的,一时之间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   偏偏整个人却被苻坚用力抱着,男子的手臂很稳很舒服,胸膛温暖,呼出来的气息却是灼热无比:   “婉灵,你为何不敢承认自己的心。当日初见之时,你对我虽无情意,却还是有几分留意?不然后来在代宫,你就不会第一眼就认出我来!你虽为太子妃,但你敢说你对我就没有过半分在意!?这些日子,我们虽相交不久,却相谈甚欢,引为知己。试问这世上,还有谁会比我更适合你!?”   苻坚絮絮叨叨的一番话,兴许是酒醉的缘故,说的颠三倒四。却让苏婉灵一时无措,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她只是下意识的想推开抱住他的男子,却被他抱得更紧,耳鼻间充斥的皆是属于他的气息,陌生又熟悉的感觉,竟让她失措无比。   明明知道苻坚说的就是错的,可是却似乎又有什么东西直击她心底深处。那是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   是的。从第一眼开始,她就刻意忽略了那个男子给她的感觉,那种很奇怪的,微微悸动的感觉。   她一直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几乎都骗了自己。可原来并非如此。    ☆、3   苏婉灵用尽全身力气才终于从男子怀里挣脱出来,微微喘着气,她抬眼却只对上男子晦涩难辩的深沉目光,隐在墨黑的长睫下,波光潋滟。   苻坚蓦然就笑了,勾着唇,笑的一如往常的漫不经心,又似乎多了几分肆意畅快:   “你这脸色好吓人。是被我说中了么。”   “王爷自重。”苏婉灵几乎是立时接口,有些慌乱的垂下眉眼。咬着唇,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平定下来,也不看苻坚,她只道:   “你是喝醉了,才会这般胡言乱语。今日的事,我便不和你计较了。”说罢,似乎就急着想转身离去,冷不防却听见身后男子的冷笑声,透着尖利嘲讽,辩不出情绪:   “既然是我醉了,那你怕什么?你也醉了么?”   苏婉灵只不理会他,脚步更快,瞬间便钻进房里去了。   到了房间,她似乎还有几分惊慌。大口大口吸着气,她娟秀的额上竟全是汗水。略愣了愣,她便很快反应过来,几乎是手忙脚乱的把门插上门闩。想了想,似乎还是不大放心,杏眼在房里滴溜溜的转了一圈,便搬来几个紫木板凳抵在房门口,做完这一切,她才安心了些,有些脱力的坐了下来,伸手拭了拭自己额上的冷汗,她闭了闭眼,只觉得满心无力,最终只能化成一声无奈的叹息,也不知是在叹什么。   夜色渐渐沉了下来,苏婉灵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和衣躺上了床。睡在床上,却无半分睡意。只死死盯着门口,仿佛下一刻被她关在门外的那个男子就会破门而入闯了进来。   只是她盯了大半宿,盯到后来实在抵抗不了汹涌困意,便只能沉沉睡去。   结果竟是一夜好梦,醒来时天已大亮。她有些迷迷糊糊的伸了个拦腰,反应过来后第一眼便立时向门口移去,却见门闩好好插在那里,门口上的几个紫木板凳也没有被人移动过的迹象。   有些狐疑的在房里四周逡巡了一圈,却发现的确是没有人的。苏婉灵总算彻底松了口气,只是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不知升起什么感觉来。思来思去,更添烦恼,索性不想。   一番梳洗后,她开门出去,本以为在院子里会看见苻坚,不曾想竟是并不见男子身影。想必昨夜在外面待着太冷,另寻别的地方去睡了吧。   苏婉灵不太在意的想着,直接去了工坊。见到小鱼时,却见女子面色有几分僵硬的看着她,想到昨日那桩乌龙之事,她也颇有些不好意思,正想着要怎么开口。不想却是小鱼先走了过来,女子小小的一张脸上虽别扭,眉眼间却还是一副大度理解的神情:   “丫丫,我明白的。”   “什么?”苏婉灵一头雾水,实在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女子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有几分泫然欲泣:   “你为何不早点和我说了?你说我会明白的。”   “我和你说什么?”苏婉灵只觉得越发不明白,一脸迷茫的神情却让小鱼以为她是不想张扬。理解的点了点头,女子自说自话:   “丫丫,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守好秘密的。”   “秘密?什么秘密?”苏婉灵真的要被她这半遮半掩的一番话弄得头都大了,一番追问下,小鱼却是对她露出个你我心照不宣的表情,而后点点头,转身离去了。   苏婉灵顿时默了,怔愣了好片刻,才回过神来,赶紧去追那说话说一半的姑娘:   “小鱼,你和我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就正撞上迎面走过来的苻坚。   经过昨晚那一出,苏婉灵心中老大不自在。下意识的就止住了声,似乎转身想走,苻坚倒也不拦她,只似笑非笑的望着他,英俊的脸上满是憔悴,便只有一双清亮的桃花眼里含了几分嘲讽,淡而冷厉的,似乎在嘲笑苏婉灵。   苏婉灵被他这样的眼神盯着,几乎是落荒而逃。一整日都小心翼翼的躲着苻坚,到了下工时还磨蹭着不想回房。   在工坊内无所事事的转悠了好半天,其间被张师傅用嫌弃的眼光白了三四回,饶是苏婉灵脸皮再厚也待不下去了,只能讪讪的回屋。   进了大院,却并无看见苻坚,房间里亦不见他的踪影。   苏婉灵有几分惊异,也不知那位风流王爷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在屋里大院转悠了几圈,终究觉得这样自己胡思乱想不是个办法,倒不如去寻了他来细细问清楚。正想着,苻坚就推门进来了。   看见她时,似乎也是一愣。但男子并未说话,只低垂眉眼的走进内间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   苏婉灵越看他那架势越不对,终究按捺不住先开口问道:   “你这是做什么?”   “搬出去。”男子答话倒是答的很快,只是面色清冷,便显出几分疏离的味道,倒是让苏婉灵觉得心里怪怪的。   正想再说些什么时,苻坚已经把东西收好了。也不和她道别,只拿着收好的包袱转身就走。   苏婉灵愣了愣,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拦在他身前。   男子对她这样的动作似乎也有几分惊诧,略挑了挑眉,开口问道:   “你这是做什么?”   “……你,你为什么要搬出去!?”苏婉灵憋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憋出这一句话来。   苻坚却似乎觉得她这话说的颇为可笑,勾着唇笑的意义未明,他移开了目光只漫不经心的道:   “你我毕竟并非兄妹,男女有别,总该避嫌才好。”   “那你搬去哪里?”苏婉灵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出来后才觉得自己未免问的太多。所幸苻坚并未有什么其他的表情,依旧只是淡着一张脸道:   “我和张师傅说了,他已经帮我找了一间空房,这就可以搬过去了。”   “张师傅?”苏婉灵愣了愣,片刻才道:   “那老头抠门的厉害,怎么会这么好心帮你找房间?”   “我帮他白做这么久的工,帮我找个房间又是什么难事!?”苻坚冷冷的一句话,顿时堵得苏婉灵无话可说,男子却再不理会她,只大步跨出了这间两人朝夕相处几月余的房间。   夜间,苏婉灵却似乎总是睡不安稳。一帘之隔外,再听不见外面那男子起起伏伏的呼吸声,她竟有几分不习惯。   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几个滚,才勉勉强强的睡了过去。半夜,却被渴醒。半梦半醒之间,苏婉灵只再自然不过的对着帘外道:   “喂,给我倒杯水来。”   可是这次,外边却久久没听见动静。苏婉灵一愣,这才回过神来,苻坚已经搬出去了。自然也没有人会在如此深夜里为她去倒杯水递过来。   轻轻叹了口气,女子终究只能自己起身,就着清幽深寂的微弱月色,摸索着去点蜡烛。她眼神本就不大好,一到夜间,便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所以如果半夜醒来想喝水,都是苻坚帮她去倒。只是现在苻坚都已经离开了,可笑她竟觉得有些不习惯。   摸索着点上蜡烛,喝完水后,她才又回床上躺下,而后一夜都睡得迷迷糊糊。早上醒来时,便觉得头疼。   发了半会呆,才起身梳洗。用过早膳后,便直接去了工坊。只是进去后,却发现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大对。   苏婉灵直觉就觉得有几分古怪,看见不远处的小鱼也是偷偷的小心翼翼打量她,她一愣,正想说些什么。谁知小鱼竟然先一步走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女子小小的一张脸上满是苦恼懊悔:   “丫丫,对不起。”   “什么?”苏婉灵完全怔住,实在不知道这是唱的哪一出。谁知小鱼脸上更是哀戚:   “丫丫,我真的不是有意要破坏你和坚头大哥的关系的。你不要生气啊。”   “……你,你究竟在说什么?”苏婉灵已经是完完全全的一头雾水,小鱼却是一副要泫然欲泣的表情:   “你原谅坚头大哥吧。他好可怜的,现在睡在工坊里的草屋里。那里虽然有张床,但四面都透风。就算是坚头大哥那样的人,也怕是要受不了的。”   她这话已经引来不少工人的停驻观看,苏婉灵不想引起骚动,只能强笑着先安抚她:   “小鱼,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不我们出去说。”   “嗯。”好在,小鱼也是个懂事的女子。点了点头,便跟着苏婉灵去外面了。   寻了一处没人的地方,苏婉灵在四周略打量了一下,知道可以放心说话了,才开口问道:   “小鱼,你究竟在说什么?坚头他是怎么和你说的?”   “坚头大哥没说什么。”小鱼看见苏婉灵脸色不对,急忙摆手否认。女子却丝毫不吃她这一套,只淡淡看着她,又问了一遍:   “你老实和我说。”   “坚、坚头大哥只是和我说你们是逃难出来的。他说你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是为了逃婚才同他一起逃出来的。他一路护送你过来,路上吃了不少苦,所以你,你有些怪他……”小鱼说的结结巴巴,还不时偷瞄苏婉灵的神色,却见眼前女子神色七彩缤纷。   苏婉灵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笑,苻坚这些话倒也不是假话。只是这半遮半掩的话语,摆明着就是引人遐想。偏偏真正的事实又不能全盘对人托出,便只能无奈吃了这个哑巴亏,有苦难言。   小鱼见苏婉灵一时蹙眉一时苦笑,更是坚信了自己心中的猜测。望着眼前虽粗布麻衣也自有一股高傲气度的女子,小鱼终究还是忍不住道:   “丫丫,你就原谅坚头大哥吧。他睡在那里真的好可怜啊。”   苏婉灵听了这话却是怒极反笑,想到狠狠摆了她一道的那位风流王爷,她可真不觉得他有哪里可怜。所以她勾着唇笑的越发灿烂,淡淡道:   “原也不是我赶他出去的,是他自己住不惯要走的。我也拦不住。”   “可是……”小鱼似乎还想多说些什么,却见苏婉灵笑容越深,只是杏眼里的眸光越发冷厉:   “他执意要搬出去,我又怎么好拦着。放心吧,小鱼。他睡在那可是自在的很,你不用担心他。”说罢,再不多言,转身愤愤离去了。   进了工坊,却看见苻坚那厮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一脸悠然自得的模样,哪里还看得出昨日的半分冷淡。   苏婉灵只不理会他,冷笑一声,再不看他。   只是往后,工坊里的流言却越来越严重。大家都在说她和苻坚原是一对逃难私奔的小情人,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苻坚只是她家的一个长工。两人自小一同长大,情意互许。只是却被她爹娘发现了两人的私情,很快给她找了门亲事,她不想嫁。苻坚便带着她逃了出来,只是小姐毕竟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一路颠簸的苦楚。渐渐就有些怪情郎不中用,耍着小性子,不肯原谅他。后来两人在这里安定下来,又发现情郎竟比自己还招人喜欢,自小就被捧在手心万般呵护的小姐顿时心里更不高兴了,怎么也不肯原谅自己的情郎。甚至还将他赶出了两人的房间,让他睡在草屋里,夜夜受冷风肆掠,当真狠心啊!   流言传到苏婉灵耳朵里,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这样曲折九转的故事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如此想象力,当真让她甘拜下风。   而玉雕坊里又大多是女子,女子嘴杂,自古的道理。所以这则流言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而且越传越曲折,越传越玄乎。最后在所有人眼里,她和苻坚就是一对没有成亲的准夫妻,还是谁也拆散不了的那种。    ☆、4   苏婉灵每日被人用那种你是有夫之妇的眼神盯着就恨不得仰天长啸,更有甚者,那些已经成亲的大姐竟然会直接找上她,用一种过来人苦口婆心的语气劝道:   “丫丫,虽然夫君是要好好□□。但也不能太过了啊,你见好就收吧。要不他每夜睡在那里,真受了什么风寒,要辛苦照顾他的还不是你自己。”   “……”苏婉灵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默然不语。那大姐却以为她受教了,便满意的点点头离去了。   后来,这种话越听越多,便也渐渐麻木。苏婉灵终究淡然了下来,只是这方圆百里的街坊邻居都知道她和苻坚是一对,有时她偶尔出门,都会听见摆摊的小贩问她:   “丫丫,你夫君了?怎么没和你一同出来?”   “……”   苏婉灵终于知道自己斗不过那下流不要脸的痞子王爷,见他依旧是每日照常做工,晚上照常回茅屋睡觉,仿佛这些事一点儿也不能影响他。只能恨得牙痒痒。   渐渐的,又过了一段时日。苻坚始终睡在那间小茅屋里,苏婉灵竟也慢慢习惯了众人套在她头上的‘有夫之妇’的名头,有时偶尔有人同她提起你夫君,她竟也能很快反应过来说的是苻坚。   待回过神来,便只恨不得狠狠给那罪魁祸首一巴掌。   转瞬,两人在这里已经待了快小半年。隆冬除夕那日,张师傅总算大方了一回,给整个玉雕坊放了一日的假。平素热闹的地方便瞬间冷清下来。   苏婉灵长在代国,并未体会过什么叫除夕佳节,苻坚也和她一样。所以两人都有几分好奇,虽她不待见苻坚,但无奈整个玉雕坊肯陪她出去逛集市的人就只有苻坚了。于是只能跟着他一同来到集市。   今日的集市倒是比往日更热闹,一路上所见到的人都是喜气洋洋的表情,大多人都穿了红色的衣裳,看上去喜气洋洋的。   有不少人带着小孩出来玩,捏糖人卖冰糖葫芦的地方生意好的不得了。   两人都是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致,不免就有几分好奇。且行且看,只觉得有趣。路过酒庄时,却正巧撞上刚从里面出来的何老板。两人和他相熟,便很是客气的寒暄了几句。   谁知那一向精打细算的奸商竟然请他们进去喝酒,两人受宠若惊,直到何老板再三保证只是图个喜庆绝对不收他们银两,他们才磨磨蹭蹭的进去。   何老板今日倒是难得大方,拿出珍藏已久的十年女儿红款待他们,还叫伙计去对街的酒楼买了两旁下酒小菜回来。   三人酒量都不差,边聊天边喝酒,竟也很是痛快。喝到半酣,何老板似乎兴致也来了,竟是以竹筷击碗奏出清脆声响,和着声响,口中唱到:   “南有相思木,合影复同心。游女不可求,谁能识得音……”他歌声高昂,词却婉转,顿时让苏婉灵觉得颇为有趣,正想问他此歌出处,却听见他道:   “这首歌送给二位了,祝你们幸福。”   苏婉灵顿时便默然无语,苻坚倒是从容自在,言笑晏晏的接下了祝福笑道:   “那就多谢何老板美言了,相信我娘子也会很快原谅我的,是不是,媳妇儿?”   “……”苏婉灵已经无力和这下流无耻的流氓计较了,只能低头喝闷酒。喝了几杯后,何老板还有事,两人便告辞离去。   一路无话的逛着集市,气氛有几分尴尬的沉默。苏婉灵只觉得浑身好不自在,却丝毫不想开口理会身旁这个人,正想着要不要还是先回去时,冷不防却见一堆的小屁孩涌了过来,一群孩子围着两人,将两人围在中间,而后开始唱歌:   “人生欢爱时,少年新得意。一旦不相见,辄作烦冤思……”小孩子的声音清脆稚嫩,唱这样的歌本是不合时宜的,偏偏却让苏婉灵觉得不自在。和苻坚靠的越来越近,胸口深处的那处地方似乎也越发失控。女子抿着唇,极力平息着这异样的感觉,一堆小孩却已经唱完,蹦蹦跳跳的在讨赏:   “哥哥姐姐,我们要吃糖……”   呸!一群坏事的小屁孩,给你们吃个鬼啊!苏婉灵在心底暗自嘀咕,一旁的苻坚倒是大方,从身侧荷包里掏出几块碎银分发了出去,还笑道:   “拿去买糖吃吧。”   “谢谢哥哥。”几个小屁孩哧溜一下就跑的没影了,苏婉灵却气得浑身直发抖。终究忍无可忍,怒吼道:   “苻坚你个混蛋!那些银子也有我的份的!”   苻坚倒是毫不在乎,依旧笑的好不要脸:   “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不也是我的么。人家小孩祝福我们了,你好歹大方些好么?媳妇儿?”   最后几个字终于彻底打断了苏婉灵最后的底线,让她忍无可忍,只能无比悲愤的气沉丹田怒吼道:   “你大爷的媳妇!谁是你媳妇啊!!”   这话声音不小,引来了不少路人好奇观望。苻坚倒是从善自如,桃花眼笑的颇是多情无奈,对着好奇的路人解释道:   “我媳妇和我闹别扭了。”   于是,不少人都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只气得苏婉灵想吐他一脸血。   最后,只能愤愤回了玉雕坊。苻坚那阴魂不散的东西还一路跟着,直气得她恨不得暴打他一顿才好。   只是想到大街上动粗也未免太难看了,所以只能勉力忍耐下来。回到玉雕坊,却见方才还冷冷清清的玉雕坊里竟然来了不少人。玉雕坊的工人、酒庄的何老板、那群小屁孩还有不少街坊邻居竟然都聚在这里,见到她后,便一同开口唱道:   “朱日光素水,黄华映白雪。折梅待佳人,共迎阳春月。阶上香入怀,庭中花照眼。春心郁如此,情来不可限。吹漏不可停,断弦当更续。俱作双思引,共奏同心曲。”   这么多人合起来唱这一首歌,震撼自是不必提的。苏婉灵已经完完全全的愣在了门口,实是没有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正像个傻子般的怔愣在门口时,却突然听见一阵清脆的乐声。回过头去,便只看见苻坚双手捏着一片桃竹叶,多情的桃花眼含笑的望着她。   那乐声便是从他口中流泻而出的,配着大家正在唱的那曲歌谣,竟有种说不出来的别致意味。   苏婉灵一时怔怔然的不知该如何反应,歌谣已经唱罢,苻坚放下了手中的桃竹叶,微勾着唇浅笑,竟是说不出来的风流英俊:   “织女游河边,牵牛顾自叹。一会复周年。折杨柳,揽结长命草,同心不相负。”这是一首这里人都会唱的折杨柳歌,只是此刻从苻坚嘴中传出来却仿佛别有一种动人心魄的意味。   男子已经渐渐向她走了过来,而后在她三步之外停住。负手而立,男子笑的志得意满,端的是年少英俊,深情款款:   “揽结长命草,同心不相负。丫丫,你可愿同我揽草结同心?”   这话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苏婉灵早已完完全全的怔在了那里,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眼前的男子。却只对上他一双带笑的桃花眼,多情风流,却只看着她而已。   身后那些人已经开始忍不住囔囔,无一不是叫她快些答应他。她听见身后有人在说,苻坚为了这次准备几乎求遍了所有人,只为能哄得她开心,还特意去寻了这些歌谣来。又同人学习如何用桃竹叶吹出曲子,如此用心良苦,就算真有什么大错,也该原谅的。   苏婉灵听着听着,竟觉得有几分好笑。目光移向眼前的英俊男子,便见他俊脸亦有几分微红,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他突然小声道:   “你可高兴,丫丫?”   只这一句话,竟是蓦然触动苏婉灵胸口的最深处。她望着眼前英俊风流的男子,只能笑了笑,而后用尽全力的点头。便也听见他释怀的笑声,仿佛她高兴了,他便也知足了。   她顿时就觉得也许和苻坚这样的人,相知相伴过一生,也未尝不是一桩圆满。   所以她终究开心笑了,静静望着眼前这个英俊亦风流的男子笑道:   “同心不相负。我们可是说好了的。”   男子听见她这话时似乎一愣,而后便垂了眉眼,他第一次笑的如此温柔:   “那是自然。”   身后那些人听见两人的对话,顿时便都松了口气。几个调皮的小屁孩已经跑了过来,伸出白嫩嫩的小手对两人讨要:   “哥哥姐姐,我们要吃喜糖。”   苏婉灵和苻坚相视一笑,竟是异口同声道:   “没有!”   说完后,两人便相顾大笑起来。笑声欢快,亦是带动了身后的人。整个玉雕坊中处处欢笑,不绝于耳。   在这些欢乐的笑声中,两人第一次感觉到了除夕佳节的意味。同座一桌吃团圆饭,包饺子,两人还在一向抠门的张师傅手上接到了两个压岁红包。虽然只有几块碎银子,却也弥足珍贵。   苻坚在睡了几个月四面透风的茅屋后,终于能回到温暖的房间里去了。两人隔了这么久共处一室,顿时便都有几分不自在。   苻坚故作老成的在喝茶,英俊的脸上却还是通红一片,暴露了他紧张的情绪。   苏婉灵脸上也有几分不自在,就着烧的正旺的红烛。两人坐在八角桌两旁隔着老远在聊天,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逐渐,外面喧哗的吵闹声也渐渐静了下去。即便除夕有守岁的旧俗,但大多数人都抵抗不了倦意回房里睡觉去了。   反是这一对从未过过除夕的外乡男女,阴差阳错的也睡不着觉。干脆便燃着红烛开始守岁。   两人只聊着天也觉得无趣,正巧何老板叫人送来坛酒当做两人共结同心的贺礼。他们便干脆从房里挪了出来,坐在院子里的梅树下喝酒赏月。   冬日的月色颇有几分朦朦胧胧,天气也冷的厉害,不过酒能暖胃。两人几杯下肚,便也渐渐不觉得冷了。   苻坚提议划拳,苏婉灵欣然应战。清幽的月色下,一对男女对饮划拳,衬着白梅暗香,竟是说不出来的别致情趣。   苻坚这些时日经常喝酒,划拳功力竟是越发见长。以前苏婉灵好歹也能和他打个平手,而今竟是处处落了下风。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喝了几杯下肚。   女子头有几分晕晕沉沉,想着这样划拳受制于人终究是不行的。眼眉转了转,便又提议道:   “划拳有什么好玩的。不如我们来行酒令吧。”行酒令是她的强项,想当年她和孙朝阳划拳时,因为技不如人输的一直喝酒时,便是用行酒令扳回一局的。   苻坚听到她的提议却是略微一僵,脸色有几分迟疑,但终究还是痛快点了点头。而后,便是一路败得惨不忍睹。   他书本就读的少,脑筋又没苏婉灵转得快,几乎是被弄得毫无招架能力。不过小半柱香时间,就开始频频喝酒。   苏婉灵却玩的越发起劲,最后几乎把苻坚灌得半醉。男子脸色通红的看着她,多情的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暮霭,重重叠叠,越发让人看不清里面最深层的流光。   两人喝酒笑闹,时间便是过得飞快。当听见外面梆子敲响的声音时,这才知道竟是到了午夜之时。   这就算,一年过去了么?   苏婉灵不由自主回头去看苻坚,却见眼前男子悠哉的给两人倒好酒,而后举杯笑道:   “我听张师傅他们说,新的一年伊始,是要说些吉祥话的。这样来年才会过得顺顺溜溜,没有烦恼。我先敬你一杯,祝你万事如意,心想事成。”说罢,举着杯便将酒一饮而尽。   苏婉灵便也笑了,大大方方的举杯,她道:   “那我就祝你龙凤呈祥,吉祥如意。”   说完以后,亦是仰头将酒一饮而尽。两人说完吉祥话后,有片刻的沉默。   隆冬的第一场雪却在这个时候慢慢飘落了下来,晶莹剔透的雪花隐含着白梅暗香,扑鼻而来,当真风雅无比。   苏婉灵和苻坚皆长在北国,什么样的大雪没有见过,但这样的新年的第一夜雪景却还是让两人觉得分外迷人。不由自主的抬头仰望,女子伸出手,似乎想握住那些晶莹剔透的雪花。直到冰冷的雪花从指缝间流逝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样的动作当真可笑。   雪花又哪里能是握得住的东西,可笑她竟想去抓住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当真是越发小女孩心性了,她在心底嘲笑自己。却不知为何,竟在这样美丽的雪景下升起了几分不合时宜的惆怅和感伤。   也说不清为什么,兴许是这一切都太圆满。圆满到,她竟觉得害怕。苏婉灵怔怔想着,正犹自出着神,冷不防手掌心却感到一阵冰凉的触感。   她愣了愣,下意识的看去。便见自己的掌心多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玦。乍一看去,竟和这漫天雪色融为一体,分不出彼此。   只是握紧手心,却可以实实在在感觉到它的触感。那是流失不了,能真真正正握在手心的东西。   苏婉灵蓦然就安心下来,摒弃了那些惶恐不安。她转头去看身旁男子,便正对上他带笑的桃花眼,静静望着她,如斯深情:   “这块玉玦送给你。我记得你和我说过,好玉通人性。这块上面刻了我的名字,我的那块刻着你的名字,若是以后我们当真失散了,也可以凭着这个,找回彼此。”   男子说完后,苏婉灵却是欢欢喜喜的笑了,女子用力点头,重重应声,仿佛怕点轻了一点,老天爷就看不到她的决心了。   而后这些美好,这片刻的欢愉,就又全部都要重新没收回去了。   那是多残忍,多可悲的事情啊。   只是不管她多么多么的诚心希望这一切都能实现,都不要改变。命运却始终遵循着它本来的轨迹,一路前行,毫不回头。   回过神来时,我们已经隔得太远太远。   陌路不相逢,相恨不相知。   临到头来,我们终究也只得了这样的下场。原来这一辈子,你我从来从来,就争不过命!   只是后来的很多年后,他和她都会想起这一日的南朝大雪。   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那是后来再没看过的景色,在两人的记忆里停驻,留恋,荡气回肠。   只是,谁知道,他和她都多想,让时光停留在那一夜。   这样就再不会有后来的挥刀相向,血溅三尺。   这样就再不会有后来的伤害欺骗,至死方休。    ☆、第十二章 叹无情梦断无名崖   两人自那以后真的过了一段很是逍遥的日子,苻坚虽从茅屋搬了回来。却还是每夜打着地铺,偶尔苏婉灵醒来时,就能看见那个男子站在不远处,不离不弃,似乎永远也不会离她而去。   这让她感到无比安心,那是从来没有过的,安心。   后来,趁着苻坚不知道的时候。苏婉灵悄悄把那支从不离身的蝴蝶簪和那块刻着孙朝阳名字的玉石埋进了院子的梅花树下。如同那个少年一样,终究成了她从前少女时期的念想了。   有的时候,苏婉灵也以为两人就会在这里相依相伴,然后一起变老,也许会有几个可爱的孩子。女孩像她,男孩像苻坚。   只是这世上哪有这般顺心的事情,当看见这小小的玉雕坊门口围住的重重秦军打扮的人时,苏婉灵便知道这样逍遥的日子大抵是要到头了。   玉雕坊的工人都有几分惊讶,张师傅却是神色晦涩难辩的看着那一对莫名其妙来到这里的男女。   这群秦军自然是来寻苻坚的,一见到他,便直直全跪了下去。苻坚倒是脸色如常,淡淡使了个眼色,一干人便把围着看热闹的工人悉数驱散,苏婉灵本也应该要离开的,毫无意外的却被苻坚留下,男子脸上的神情淡淡,只看着为首的那人冷笑:   “何事竟能劳烦秦大人来此?苻家不肖子孙苻坚当真惶恐!”   “王爷说笑了。”那秦大人兴许是与他积怨颇深,被他这话一损,脸色顿时就有几分难看。但面上神情还是恭恭敬敬,跪下身给他行了大礼才道:   “下官是奉陛下之命,特来迎王爷回秦国。”   “哦?”苻坚冷冷勾着唇,又露出那痞子一般的笑容道:   “王兄竟然会不计前嫌原谅我这个顽劣的弟弟,实在是让苻坚惶恐至极啊!”   “王爷……”那秦大人似乎有几分难堪,迟疑了片刻,终究是跪行到苻坚身前,深深俯下身,他的声音也压得很低:   “王爷,实不相瞒。是代国,又打过来了。”   这话一落,苻坚脸色猝变。和他站得比较近的苏婉灵也是一愣,还来不及反应,便听见苻坚的厉声质问:   “混帐!早前本王不就和代国订立了城下之盟,代国君主什翼犍亲口向本王承诺,五年之内,不动干戈!而今怎么会又打起来!可是你们愚蠢,先去生事的!?”   “不是啊!王爷!”那秦大人似乎对正经起来的苻坚颇有顾忌,胆战心惊的不断磕头,声音也是惶急难安:   “是代国太子拓跋寔亲自带兵出征!说,说您抢了他的太子妃!”   此话一落,苻坚和苏婉灵均是一怔。女子的脸色当即便沉了下来,如何也想不到拓跋寔竟会为她做到如此,只是他又怎么会得知她现在和苻坚在一起。   心中正百思不得其解间,却听见苻坚冷笑道:   “哼!我就抢了又怎么样!”这话一落,顿时让那秦大人面色变了变,飞快的打量了苏婉灵一眼,终究是什么话也没说。   苏婉灵有几分哭笑不得,却听见苻坚又问道:   “那现而今情势如何?”   “代军已打到平阳城。陛下为了求和,已经割让趾胶、曲通、封阳三城予代国。只是代国太子不肯退兵,扬言除非交出您和代国太子妃,否则便要誓战到底!”   “糊涂!!”苻坚脸色一黑,厉声喝道:   “趾胶、曲通、封阳三城乃是我大秦屏障,拱手相让,倒不如把整个大秦也让给他才好!王兄不懂战事如此胡闹便也罢了,张庭正打了那么多年的战怎么会也不懂!他怎么也不拦着!!”   “张,张大人月前冒犯陛下,已被陛下赐死了。”   “赐死!?”苻坚一愣,英俊的脸上顿时神色莫辩。跪着的秦大人似乎相当怕他,见他沉着脸色不说话,又结结巴巴的道:   “是张大人目无尊上,侮、侮辱陛下,才会……”   “哼!张庭正的性子虽死板了些!但好歹也是个顾念大局的忠臣,目无尊上,只怕是王兄做了什么让他不得不说的事情吧!”见他如此无情的拆自家陛下的台,秦大人脸色一暗,但而今战事告急,却是不得不用这位王爷的时候,只能忍气吞声了,脸上摆出一副恭敬顺从的模样道:   “王爷教训的是。”   苻坚又如何不知眼前这个秦大人是什么货色,冷笑一声,却也并不当众揭穿他,只是蹙着眉道:   “现在和代军交战的是哪个将军?”   “是,是楚舒远楚大将军!”秦大人立时答道,话音方落,就听见苻坚一声嗤笑,冷声道:   “楚舒远!?那个只会纸上谈兵的草包书生有何用!只怕平阳城也守不了几日了!”他态度如此狂傲无理,那秦大人却似乎早已习惯了,只低着眉并不反驳。   倒是一旁站着的苏婉灵有几分惊异的看向他,只觉得眼前这个人说话行事的态度语气如此熟悉,就像,就像是……   还不等她想清楚,便听见跪着的秦大人又开口了:   “所以,陛下请王爷速速回国。不然…秦国堪忧!”   他说的字字恳切,苻坚却又挂上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容。淡淡看向他,男子的一双桃花眼满是玩味:   “秦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当日苻坚被逐出秦国,还是秦大人参的苻坚行事放荡、有辱皇室颜面了。”   “下,下官愚昧。求王爷恕罪!”那秦大人颤声说着话,见苻坚并无所动,便已经忙不迭的开始磕头。声音响亮,可见没有半分偷懒。   苻坚就站在前方,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不断磕头,直到额头都磕出血来。他似乎这才觉得开心了些,半真半假的将他搀扶起来,英俊的男子一脸玩味:   “大人这真是折煞本王了。既然我大秦有难,本王当然义不容辞。大人一路风尘仆仆,想必也累了。不如就先在这里稍作休息,等明日清早我们便启程回秦国!”   有了苻坚这句话,那秦大人这才算放下心来。松了口气,他也顾不上擦擦额上的血迹,只是忙不迭的答道:   “那就按王爷所说的去办了。”   而后,也不敢再留在苻坚面前,只带着一众秦兵离开这家玉雕坊,去不远处的客栈留宿休息。   等人都走完了,玉雕坊的工人们才敢好奇的进来张望。只是打量苻坚和苏婉灵的眼神都有几分小心翼翼,张师傅倒是很镇定,依旧是一如往常的态度,不见得有丝毫改变。   只是看着苏婉灵和苻坚的眼色有几分冷,苻坚倒是满不在乎,苦了苏婉灵只能暗自在心底苦笑。看来这家玉雕坊也终究是要留不下去了。   苻坚今日如此嚣张、锋芒毕露,她和他在外人眼里本就是一起的,现在又早已互表了心意,不管如何都是要共同进退的。只是而今秦代交战,莫非自己真的要跟他一同回秦国去么!?   苏婉灵在心底唉声叹气着,又想到方才那秦大人说的代国出兵竟是为了她!可笑她实在不知道原来自己竟有这般大的用处,能让拓跋寔为了她不顾惜一切!   她在心底冷冷想着,眼前却似乎又浮现了当年少年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庞。勾人的丹凤眼直直望着她,少年姣好若女子的面容露出几分哀戚,只轻声叫她的名字,让她不要走。   她闭了闭眼,摒弃这些太过无用的东西。却听见身旁苻坚的声音:   “你有什么打算?”   她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什么,见眼前英俊的男子颇有几分认真的望着她,便下意识的露出个笑来,她道:   “还能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呗。”   男子听完后,却是沉默着没有说话。只垂眉低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苏婉灵却似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说起来,为何拓跋寔会知道我与你是在一起的!而且他若知道我的行踪,为何不直接追过来,偏要去攻打秦国?”   “我怎么知道!?”苻坚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英俊的脸上似乎有几分懊悔:   “兴许是在代国被追杀时传出去的吧。他以为你跟我回了秦国,又怎么会猜到,其实我们来了南朝。”   “是么?”苏婉灵觉得这个解释好歹也算说得通,却还是在心底升起几分疑虑。正待要细细琢磨时,便听见苻坚继续道:   “而今既然秦默才能找到这里,想必拓跋寔也很快能找过来。这里,定是不能待了。”   “我知道。”提到这个,女子便有几分心灰意冷,有些倦倦的闭了闭眼,毫无意外的听见苻坚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声音:   “同我一起回秦国吧。”    ☆、2   苏婉灵并不觉得惊讶,他知道苻坚肯定会说出这话来。只是她归根结底终究是代国人,归根结底她的根她的留恋皆在代国。而今秦代交战,她却跟着敌人回了敌国,若是被她爹知道,估计是要不认她这个女儿了。   她越想便越发觉得头疼,男子却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轻轻叹了口气,他道:   “同我回去吧。媳妇。我将尽我最大的努力,平息秦代两国的纷争。”   “可是,拓跋寔他……”   “拓跋寔毕竟不是一国之主,他终究还是要听他父王的话。什翼犍同我订立城下之盟,也正是考虑了这连年征战致使两国国力大损、民不聊生的害处。”苻坚说的颇为诚挚,苏婉灵却还是有几分不安心。   说不上来为什么,她总觉得事情似乎并非她看到的那样简单。仿佛有什么缠绕不清的线紧紧纠葛着他们,而阴谋就在暗处伺机窥探,只要一个不留神,便会倾巢而出,咬的他们遍体鳞伤。   苻坚看着她颇为不安犹疑的面孔,也不知在想什么。慢慢垂下了眉目,话语却终是从薄唇中倾泻而出,一字一句,却给了她最安心的承诺:   “同我回秦国吧,至少我能护你周全。”   只这一句,蓦然便撩动苏婉灵的心弦。依稀间她便想起了孙朝阳,他始终是她最喜欢的少年,如此刻骨铭心,隽永铭刻。   所以她重重点头,终究放下一切,只因她想相信他。   翌日,秦默才早早赶了过来。苻坚倒也不再为难他,到底心挂秦国,跟着他早早赶往秦国。   这一路快马加鞭、风尘仆仆。本以为就算两国交战,到底也不会太严重。只是进了北朝境内,才发现情况比想象中要严峻的多。   秦代两国本就都是北朝大国,这般交战,北方大部分地方皆是民不聊生,到处可见逃难平民,衣衫褴褛,满面菜色。   苏婉灵想到这场战争竟有一半是因自己而起,便更觉得心底难受。苻坚亦是脸色难看,神情阴沉。   赶路的途中几人越发沉默寡言,最后终究是好不容易到了秦国。   战事已越发吃紧,其实拓跋寔领兵并非有多厉害,多势不可挡。只是秦国这一任的皇帝苻生乃是个废物,残暴无道不说,更是贪生怕死吃软怕硬。   代国打来时,他不仅不应战。还派人出去求和,割了三座城池不说,竟还处死了一批主战的将军大臣。   拓跋寔却并非肯善罢甘休,一路打了过来势如破竹,秦国中竟无守将可抵!   而今秦国大半疆域都流失在代国手中,苻生这才慌了,想起自己表弟苻坚骁勇善战,只能叫人请他回来。   苻坚也知道情况紧急,在秦国都城内并无待上多久,又带着苏婉灵急急去往边疆前线。   整顿三军,弘扬士气。苻坚不愧与骁勇善战之名,与代军交锋第一战便打了个漂亮的反击战。   苻坚虽兵法不精,但实战经验却多。有时苏婉灵看着他,运筹帷幄、决策千里,竟升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觉。   苏婉灵记得,以前的秦国东海王苻坚并不是如此厉害的角色。何时,竟会变得如此!?是传言不符,还是他刻意韬光养晦?   她在心中疑虑时,苻坚已经连胜五场,频频告捷之下,三军更是士气大震!   晚间,便燃篝火,杀猪羊。苻坚作为主帅,犒赏三军!   苏婉灵倒觉得此举不妥,且不说苻坚只是小胜代国。而今两军交战,竟如此放松防备,应是行军大忌。   只是而今三军气氛正好,她也不好去泼冷水。便只略略喝了点酒,苻坚倒是兴致大好,兴许是连连告捷,心中痛快,便多喝了两杯。   深夜,狂欢的大军终究悉数散去。   苏婉灵虽只喝了几杯酒,却还是头脑晕沉,便躺在自己的帐篷里休息。正睡得半梦半醒之间,却听见一阵喧闹。   她一愣,顿时清醒,却只听见外面说有敌军夜袭。怔了怔,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她起身披上一件猞猁裘,从帐篷里走了出去。   外面人声鼎沸,隐约间可以看见几个黑衣男子四处穿梭的身影。可是这样的夜袭,即便今晚为了庆祝喝了不少酒,也该是能拦得下来的。   苏婉灵在心中略有些疑惑的思索着,却是四处不见苻坚人影。正怔愣间,陡然便感觉到后腰一痛,身后一个黑衣人已经掠了过来,一把抓住她就往后退。   她只觉得头脑晕沉,两眼都有些模糊不清,耳边却只听到喧闹如斯的嘈杂声。却没有一个是苻坚。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并未被绑住,只是躺在一个简易的软榻上,身下垫着的是上好的兽皮。   这样的待遇,竟是比她在秦军帐篷里还要好上许多。她一怔,抬起眼时,便正对上拓跋寔绝美的一双丹凤眼:   “婉灵,好久不见了。”   “夜袭秦营的人是你?”苏婉灵只是略微一怔,瞬间便回过神来。拓跋寔倒也镇定自若,淡淡点了点头,他道:   “我也只是为了你。”   “为了我?”苏婉灵几乎要冷笑出声,想到这一场民不聊生的战役也是身前这个俊美男子口口声声说为她而起,便只觉得浑身发冷。冷冷一笑,她道:   “拓跋寔,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我恶心。”   “呵,信不信是你的事。”男子竟也没有被激怒,只是轻声仿佛阐述事实一般的说话。隔了片刻,又似想到了什么,俊美脸上的笑容便带了几分嘲讽:   “至少我从不曾舍得利用你,去达到什么目的。”   这话落下的时候,苏婉灵愣了愣。还来不及说话,便听拓跋寔轻描淡写的道出了她心底其实一直都存在的谜团: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为何我会知道你和他在一起?你以为如果不是他故意透露,我怎么可能会知道你们的行踪!?”   “……”虽然拓跋寔这话说的并没错,但苻坚却并没有理由会这么做,所以这不过是他在挑拨离间而已。不能上了他的当!苏婉灵在心底默默告诉着自己,握着玉石的手却控制不住的越来越抖。   男子似乎也发现了她的动摇,冷冷一笑,不温不火的再补上一句:   “你觉得他没有理由把你们的行踪故意透露给我么?婉灵,你可别忘了。当年他是被驱逐出秦国的,若没有一个好的契机,他怎么能堂堂正正的回来!知道拐跑了你必会激怒我,他便蓄意带着你去南朝,却故意让人告诉我你和他一起回了秦国。好让我失去理智出兵攻打秦国,让他这个常胜将军能光明正大的回来!!苻坚他步步惊心,算无遗策,就连你,也没放过!”   “……你胡说!”苏婉灵终究忍不住辩驳出声,只是脸上虽是一派怒容,杏眼深处的眸光却颇有几分迷茫。拓跋寔自小便知她甚深,见她如此,如何又不明白。勾着唇笑的越发冶艳,他道:   “婉灵,你还不懂么?若他真有心护你周全,你便不会被我抓住!不如我们就来赌一把,赌赌看,他可会亲自来救你!?”拓跋寔俊美的一张脸上满是嘲讽,冷冷望着眼前的女子,他好看的丹凤眼里含着的嘲讽如伤人的刺,一寸一寸,伤她入骨。   苏婉灵却没有说话,她只是用力抿着唇,藏在宽大袖摆下的手用力握着苻坚赠予她的那块玉玦。那上面刻着他的小名,坚头。那是他们说好的誓言,若失散了,便凭借此,找到彼此。   她信他,必将不负她! ☆、3   苏婉灵在心底如此告诉着自己,心尖却还是不断颤抖。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如跗骨之毒,轻易拔除不了。而拓跋寔却还犹自继续说着话,男子的声调太冷,几乎让那些寒气入骨倾心,连她胸口那一点点温暖也被剥夺,他说:   “真是可笑啊!你本是这么聪明的女子,又何必自欺欺人!?”   “什么意思!?”她终于动容,抬头有几分凛冽的看向他。却只对上男子冷到骨子里的一双绝美丹凤眼,勾着唇,他明明在笑,只是那笑却实在太冷太冷:   “你难道就不觉得,那个苻坚,似-曾-相-识-么?”最后几个字他问的一字一顿,声音轻而细,却透着刻骨恨意,让人胆寒。   苏婉灵脸上的神色终于僵住,拓跋寔看在眼里,顿时笑了。男子放肆笑着,几乎歇斯底里。声音凄惶而凛冽,带着刻骨的不甘和怨恨,几乎要看穿眼前的女子:   “呵!婉灵,你自己也发现了对么?他的一举一动,他的行军布阵都和那个人几乎一模一样!所以你才会在这么短的时日爱上他,才会这么轻易的放弃你的孙朝阳转爱上他!你自己早就发现了对么!?”   男子的声音太过决绝、尖利,几乎要让苏婉灵措手不及。但只是片刻,她便定下神来。看着眼前这个自小同她一起长大的年少太子,她只是笑,无情的凉薄: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信你么?”   “你不信我!?”男子似乎已经怒到极致,反而笑了,笑容在他绝美精致的一张脸上,邪肆若鬼魅:   “那你总该信自己的感觉!你看着苻坚的时候,想到了谁!?你若不是怀疑他,又怎么会这么大意的出来,被我擒住。你处心积虑费尽心思,不就是想看他究竟会不会来救你么!?”拓跋寔声调冷冷,一字一句,却是字字诛心,直达苏婉灵心底从来不被人所知的角落。   女子用力咬着唇,脸色却是苍白一片。拓跋看她似有几分松动,便缓和了几分脸色,几步走了过来,想去牵她的手:   “婉灵……”   只是他过来的太突兀,女子一愣,手中的玉玦一个抓不稳便蓦然掉在地上。苏婉灵一惊,下意识的要去捡起来,身前男子却先她一步俯身拾了起来。然后便看见了玉玦上刻着的那个名字:坚头。   聪明如他,当然知道这个坚头代表的是谁。所以他更气,气他和她十几年的相处,竟抵不过这短短数月。   明明他已经没有披着孙朝阳那层皮了,却为何,她最后还是选他。   拓跋寔有些苦痛的想着,几乎要咬牙切齿。女子却还在这个时候不怕死的朝他叫嚣:   “还给我!”   “还给你?”男子反问了一句,俊美的一张脸上沉静的可怕。薄唇轻启,他道:   “你很珍惜这个东西么?”   “还给我!!”女子却是丝毫不理会他,只是扑上去,想把东西抢了回来。冷不防却被男子反抓住手,而后重重一甩,摔落在铺着兽皮的软榻上。   男子用全身力气压制着她,让她动无可动,十分受制。   苏婉灵咬着唇,明明如此落于下风,说出来的话却丝毫不见得示弱:   “放开我!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拓跋寔冷冷笑着反问,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嘲笑不自量力的她:   “待会你就知道了!”   “你敢!?”苏婉灵看他动作不大对,话语已经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而身前的男子却是冷冷说着话,俊美的一张脸漠然无情的看着被他重重压在身下的女子,连声音都平静的厉害:   “我便是对你太纵容!!”   苏婉灵已经完完全全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尖声惊叫着,想推打开他。却被男子用力牢牢抓住手腕,而后他几近疯狂的撕扯着她的衣物裙裳。触目所及的东西似乎都变成血红一片,而眼前那个自小就相识的俊美男子却仿佛疼得厉害一般深深的吸着气,额头上的青筋直跳。   再后来的事情,她都有些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晚下了好大的雨啊,雨声一直淅淅沥沥的,打在屋外的窗沿下,像是哪个走失的少年在轻声呜咽。   身上好痛好痛,而俯在她身上的人还在不断肆掠。可笑的是眼泪却比她流的还要多。   有什么好哭的,明明该哭的人是她才对。   她怔怔想着,听见那个男子一直小声的呜咽着,像是受了什么天大般的委屈,拼命叫她的名字,仿佛那将是他最后的救赎:婉灵,婉灵……   好吵啊!不要,用这么深情的声音叫她的名字啊。   不要,用当年那个她想好好珍惜弟弟的声音叫她的名字啊。   苏婉灵有些恍惚的想着,闭上眼时,泪终究从眼眶里慢慢落了下来。   依稀间,好像又听到那个心爱的少年在叫她的名字。   阿灵,阿灵,等我战胜归来便披着战甲娶你过门。   嗯,我等你,朝阳。   她在梦里微笑着,而后终究恍恍惚惚的失去了意识。   梦里,她似乎真的等回了他。   他披着黄金战甲,英姿焕发。手持着那支蝴蝶簪,笑的如天边最好看的晚霞,他说,我来娶你。   嗯。她在梦中喜极而泣。紧紧握住男子的手,再也再也,不会松开了。   如果这真的只是一场梦,那么就让我在这场梦里,沉沉睡去,也未尝不是一种圆满吧。   醒来的时候,当真只能用可悲狼藉来形容。拓跋寔已经不在帐篷里了,想必是不敢面对她。可笑那个男子始终保留着当年少年时期的那一点点腼腆习性,只是他的动作却是越发狠厉了。   苏婉灵坐在软榻上静静想着,而后冷笑出声。笑了好一阵才渐渐停歇下来,起身穿上那些已经有些破破烂烂的裙裳,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要那么狼狈。可惜眼泪终究还是止不住,多么可悲啊。原来,有一天,苏婉灵,也只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拓跋寔虽自那以后不敢再面对她,带还是毫不犹豫的要将她带回代国。他又开始给她下药,像是当年被囚在烟波浩瀚楼里的那段时日,下那些对她身体无伤害却会让她失去力气的药。   她倒也不在乎,反正就算她不吃不喝,拓跋寔也能想出别的法子让她吃下去,又何苦为难自己了。   她的精神越来越差,多数时候都是沉沉欲睡。可是她还是感觉自己离秦国的边境越来越远,离代国境内越来越近。   她被抓来后记不得是多久后,也许十几日,也许几十日。苻坚身边的人终究是来救她了,她躺在帐篷内铺着兽皮的软榻上依旧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却并无看见那个扬言必不负她的男子出现。   只有他身边的几个随侍,一路焦急的将她从这里救了出去。   她竟也不太在乎,任由他们带着她一路奔波逃命。身体倦怠,心中却是浑浑噩噩。苻坚派出的这些人到底也不是泛泛之辈,竟也避开了拓跋寔的一路追杀,将她好好送回了秦国苻坚的身旁。   看见那个男子时,她倒仿似有几分认不出了。如此英姿勃发意气风发,端的是一派高高在上君临天下的气度。   苻坚看见她时,似乎终于松了口气。用力将她拥入怀中,他道:   “阿灵,你受苦了。”   苏婉灵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他。而后终究回过神来,为何第一次见他便觉得心绪难宁。是啊!他和自己所钟爱的那个少年情郎明明有一双如此相似的眼睛。   外貌可以变,声音可以变。但眼神却是变不了的。   可笑,她竟以为自己爱过两个人。却原来终究是一场笑话,痴心错付。   她怔怔想着,头越发疼了起来。最后终究抵抗不住,闭眼,世间一片黑暗。   醒来的时候,是在苻坚的东海王府里。红烛烧的正旺,眼前男子的脸色却复杂莫名的有几分苍白脆弱。   她慢慢撑起身来,顿时便惊动了他。男子几步走过来扶住她,她这才看清他的眼角通红通红。   可笑竟然有什么事能让这么绝情狠心之人也红了眼眶,苏婉灵觉得有几分好奇,便开口问道:   “怎么呢?”   眼前的男子愣了一愣,苍白的脸色越发白了几分,可是唇角还是拼命扯出一个笑来,只是在他那样的神情下显得有几分狰狞诡异:   “你有孕了。”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便质疑出声。而眼前的男子却似已近崩溃,惨白如死的英俊面容上突然变得歇斯底里:   “我说你有孕了!你有孩子了!!”   他和她虽早就互许情谊,却从未有过逾越的地方。而今她腹中有了孩子,是谁的再明显不过!   苏婉灵怔怔的没有说话,而苻坚只是极力喘息着,似乎在平定自己的情绪。   有几分苦痛的闭上眼,男子脸颊上的肌肉虽一直在抽动,话语却终究还是极力平静下来了:   “没事,阿灵。这个孩子还未成型。秦国有几位不错的大夫,我可以叫他们……”   “你想杀了我的孩子?”苏婉灵淡淡打断他的话语,一双杏仁眼毫无波澜的盯着他,仔细去看,却只觉得冷得刻骨。   苻坚用力的咬着唇,锋利的牙齿几乎将下唇咬破,殷红的血顺着嘴角流下,他一双自来多情的桃花眼里却似乎含了无限苦痛:   “这个孩子,这个……”他似乎有些说不下去,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道:   “这不是我们的孩子。这是个…孽-种!!”最后两个字一字一顿,带着无限杀机,凄厉决绝。   苏婉灵却蓦然笑了,也说不清自己是在笑什么。她只是望着眼前仿佛痛到极致的男子,仿佛有一种别样的快意,所以说出来的话也字字锥心:   “是啊。这是我自己的孩子。不关你的事!”   “……”有一瞬间,眼前男子的脸色,可怕到她以为他想杀人。可是她丝毫不在乎,只是继续的,一字一句,把她心中受过的痛楚,十倍、百倍,慢慢奉还:   “其实你不该早就知道么。拓跋寔把我抓过去这么久,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有时间做。可笑,你又何必摆出一副这样苦痛的神色来了?”   “……”   “把我丢在那里,见死不救的,不就是你么?王爷?”女子始终声调淡淡,但一字一句,皆是伤人利刃,一刀刀,一剑剑。字字椎骨,句句铭心。   身旁男子的喘息声音已经越发厚重,仿佛受了什么极大的苦难一般,几乎发出困兽的呜咽。而苏婉灵却丝毫不想再看了,她只是累了般的转过头道:   “王爷,我累了。你能出去么。”   身后并未回答,但终究还是响起了脚步离开的声音。所以她终究安心闭上了眼,只是眼角灼热,隐约间,有冰凉的东西顺着脸颊脖颈滑落。而后渗进胸口最深处的那个地方,变得再也再也,好不起来。    ☆、4   夜间,睡得迷迷糊糊时。却隐约觉得身边似乎有人。   苏婉灵一惊,却并未睁开眼睛。只是凭着身体其他的五感,慢慢摸索,终究确定,身旁的确站着一个人。   夜风一阵一阵从窗外吹了进来,带动了九重纱帐飘曳的声音,还夹杂着一丝清淡的酒味和她最熟悉的男子气息。   她感到自己的手被人小心翼翼握了起来,那人的手很凉很凉,就像是她从小熟悉钟情的那个少年手上的温度一样,凉薄彻骨。   她感觉到他把她的手用双手包住,而后放在一个温热跳动的地方,如此小心翼翼的珍惜和郑重。   夜里的风越发凄厉,隐约中,夹杂着几声哽咽的呜咽,像是被重重枷锁束缚住的兽一般,痛到不知如何是好,也找不到宣泄的途径。   她终究听见他的声音,暗哑低沉的厉害,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一般,从来温醇的嗓音竟如破锣嗓子一般,他说:   “对不起,阿灵……”   “……”   “我错了。我好难受,阿灵。你原谅我好不好?”   “……”   “我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   到后来,男子颠三倒四,便都只是重复着这一句话。多少苦痛,说出来,也终究无法宣泄。   苏婉灵本来觉得自己听见这话应该觉得快意和解恨,事实上,却并非如此。他的话语,一字一句,终究是一把双刃剑。伤他至深,连带着她亦痛苦不堪。   她听见他苦痛的说可以保下那个孩子,她听见他哽咽的说会好好善待那个孩子,她听见他如此卑微的求她,不要离开他。   一只手被两只那么冰凉的手握着竟也慢慢有了暖意,苏婉灵觉得掌心灼热的厉害。偏偏还有那个人的眼泪不断不断落了下来,渗进掌心皮肤,几乎灼伤了她。   她终究还是无法承受,睁开眼却是喉头哽塞,便只能极力的张大了眼睛,看顶上不断飘荡的九重纱帐,眼泪终究还是默默的流了下来。   那一夜,却只有深夜冷风幽月,曾经为他们见证。   你我其实,都不愿相负!   自那一夜后,苏婉灵和苻坚的关系似乎又慢慢好了起来。苻坚不再提她腹中孩子的事情,也不提秦代战事,只捡着些开心的事情来说。   虽然苏婉灵始终恹恹,但偶尔也会附和几句。   只是她怀有身孕,越发贪睡。一整日倒是有大半时间都是呆在房里,梦里昏沉。   苻坚怕她这样是要闷坏,看战事好歹也算平稳了下来,便带着她出外散心。秦国都城外有一座山峰景致颇为不错。   苻坚和苏婉灵提起的时候,女子倒也有了几分兴致。便挑了个日头尚好的日子,出外踏青。   苻坚只带了几个心腹随侍,一路护送着两人来到峰顶。向下望去,果然景致华美,别有一番风味。   苏婉灵却看着不远处的断崖怔怔发呆,好半天,她开口问道:   “苻坚,这崖叫什么名字?”   “这就是普通的一坐断崖,哪来的名字。”苻坚不太在意的笑道,他潜心享受着这登上峰顶一览无余的高高在上的感觉。就像是所有东西胜券在握,再也不怕遗失的感觉。   他正沉迷着,却听见一旁女子轻声的笑语:   “既是无名字。那就叫无名崖吧。我这一生就像个笑话,被人愚弄、哄骗。以为是真的的东西,到头来却全是假的。葬身与这无名崖,倒也分外合适了。你说是不是,朝阳?”   苻坚听见她前面的话语就已经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待听见最后两个字时,饶是他再镇定自若,也还是忍不住的脸色一变。   苏婉灵看在眼底,就连心底最后的一丝幻想也轰然打破。他这样的表情,其实已经是最好的回答。所以她终究笑了,开口道:   “旁人认不出来便也罢了。可笑你竟会以为我也认不出来。”女子静静望着他,慢慢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脸色有几分自嘲的憔悴。   不远处的男人却是瞬间惨白了脸色,抿唇不语。静静望着她,良久才彷如自嘲般的笑道:   “你说得对,我原就不该小觑你。毕竟你是这么了解我的人。”他轻声说着话,脚步亦不动声色的想向苏婉灵慢慢靠过来,却被女子发现!   “别过来!!”苏婉灵咬着牙,脚步又往后退了半分。男子顿时不敢再动,半咬着唇,他第一次如此惊慌的受制于人。心思很乱,却实在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是好,所以只能放下一切,低声哀求眼前的女子:   “阿灵,你别乱动。我不过去,你别动……”他絮絮说着话,看见女子离悬崖那么近,仿佛一个错眼间她就会一跃而下,而后世间再无苏婉灵这人。想到这,他就觉得心疼的厉害,脸色亦越发惨白如死。   站在悬崖边上的女子却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目光,深深吸气,她问道:   “孙家,从一开始就是秦国埋在代国的暗子吧?”男子只愣了片刻,便很快的爽快点头。他从来就对她隐瞒诸多,而今却仿佛很是爽快,对她的问题知无不答。兴许是怕答得不快,她便会从这里纵身跳了下去吧。   只是多可笑,他明明就是那样狠心绝情的人。为了他的宏图霸业,可以将她愚弄至此。这个时候却又仿佛爱惨了她,生怕她会一个想不开。   只是多可笑,他明明就是伤她害她让她痛得最厉害的人。偏偏这时,却要装出一副如此痛苦的模样。迷惑自己,亦迷惑他人!   苏婉灵怔怔想着,觉得胸口处又痛了几分。那种痛疼,椎骨铭心。让她不得不佝偻下身躯,才能缓解那几乎虐杀她的疼痛。而不远处的男子依旧只是抿唇望着她,多情的一双桃花眼里含着痛苦和难得一见的无措,像个不知世事的孩子一般,几近委屈的望着她。   可明明,是他,伤了她才对。   “阿灵……”她听见他轻声叫她的名字,音调暗哑,再也没有他那所谓王爷的潇洒恣意。而她根本就不想回应,只是捂着刻骨疼痛的胸口,继续问他:   “你究竟是不是孙朝阳!?”   这次男子沉默了一下,良久,才轻声回应她的话语:   “我叫苻坚。当年是被叔父安插在秦国的细作。孙朝阳,只是我的化名,而他那张脸也是我易容所至。只有苻坚这张脸,才是我原本的模样。”   女子静静听完他的话语,却仿佛听到了一个莫大的笑话。她捂着胸口,拼命笑着,笑着笑着,便有泪直直落了下来,濡湿脸颊,染透衣襟,而她的声音带着歇斯底里,似乎痛得厉害:   “可笑我和孙朝阳朝夕相处这么些年,竟从未察觉他那张脸原是假的!可笑我爱了他这么些年,却原来,这世间从无孙朝阳这个人!”   苏婉灵只觉得浑身都冷得厉害,原来这么多年,爱了这么些年的男子,竟是一场笑话。世上从无孙朝阳,而那个她以为铁骨铮铮少年意气的情郎原来从一开始,就从来从来不曾存在。   那边的苻坚却是急了,男子用力看着她,英俊的一张脸上满是凄惶,而那双从来多情的桃花眼里竟然含了泪,将落未落:   “阿灵,我就是朝阳啊!”   “你?”苏婉灵冷笑一声,似乎对他无限厌恶。   她深深吸气,望着头顶上的苍穹,好久好久,才慢慢道:   “你不配是他!我的朝阳是代国最勇敢的勇士,铁骨铮铮,少年意气!我的朝阳是世间最重情之人,为了兄弟两肋插刀,保卫代国!我的朝阳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少年,从不曾欺我半分,瞒我半语!你是朝阳!你怎么配!!?”   “可我就是他!!”苻坚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静静看着站在悬崖边上,仿佛一个不经意间就要一跃而下的少年爱人,他如此镇定自若的男子竟然也会慌乱至此:   “你明明就知道!我是他!我是你爱的孙朝阳!我就是孙朝阳!你为何不敢承认!为何不肯承认!?”   男子如此仓皇的质问着,而那个几乎让他歇斯底里的女子却只是神色漠然,她望着虚空,眼里无悲无喜。好半晌,才凉薄的开口:   “因为,我心中的朝阳,他死了。”   女子说完这句,眼神已沉寂的如一潭死水。   那是勘破一切,终究大彻大悟的眼神。   那是无悲无喜,已明白红尘无情的眼神。   那是,将死之人,独有的眼神。   苻坚只觉得自己心如刀绞,深深吸气,男子尽力让自己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的表情,温柔的一如当年的孙朝阳,他道:   “阿灵,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我保证,今后都不再做了。你别站在那里,过来好不好?”男子如此温情脉脉的说着话,极力的伸出手,似乎希望能撼动那个一步生死的女子。   而苏婉灵只是默默看着他,好半天,才轻笑着说话,依稀间,似乎带了几分当年年少时的古灵精怪:   “你做错过哪些事?”   只这一句,便让苻坚觉得胸口蓦然疼痛。他看着眼前女子,似乎透过她,又看到了当年最无忧单纯的年少,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期满纷争。他只是最快乐的陌上少年,悄悄爱着邻家那个青梅竹马的少女。   苻坚有些难受的闭上眼,深深吸气,才缓解下胸口的闷痛。缓缓睁开眼,他的声音仿佛被什么东西掐住,低沉暗哑的厉害:   “我骗你我死了,我骗你我叫孙朝阳,我骗你同我亡命天涯,我骗你…从没爱过你,我……”他似乎有些说不下去,有些苦痛的闭上眼,英俊的脸上肌肉都在抽搐,仿佛难受的厉害。   苏婉灵却只是静静的望着他,女子的一张脸上冷静的近乎薄情。轻轻叹息了一声,她仿佛在自言自语:   “是啊。你骗了我这么多事情。又叫我怎么原谅你呢?”   “阿灵,我……”   “抱歉了,朝阳。我终究没那么大方了。”女子淡淡说着话   “朝阳,不对,是苻坚。我只问你一句,这些年里,你究竟爱过我不曾?”   眼前的男子抿唇不语,好半天才象征性的点了点头。于是女子便笑了,再不迟疑,她纵身跳了下去。声音却回荡在空旷的悬崖间,久久不散:   “这样也好吧。至少也慰藉了我这些年,不是大梦一场。只是苻坚,或者朝阳,我只愿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碧落黄泉,永不相见!!”女子话说完,人已经再无踪迹。空空荡荡的悬崖间,只听见叮当的一声脆响,仿佛是那个女子留下的最后一点点存在。   “不!!!”他几乎撕心裂肺的吼叫出声,箭步冲到那个悬崖之上,拼命的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却终究也是什么都抓不住了。   不远处传来马蹄纷杂的声音,隐约间能听见拓跋寔的声音。如此怒极,撕心裂肺:   “苻坚!你满意了吧!你害死她了!你终于把她害死了!!”   他无动于衷,只是呆呆的看着绝情崖间飘荡的清风,眼前仿佛还能看见那个女子跳下去时的惨烈一笑。而拓跋寔的声音却是梦靥一般,不肯罢休:   “苻坚,我拓跋寔发誓!这一辈子,倾尽所有,我也要杀了你!!”   男子却仿佛充耳未闻,他只是静静的,静静的看着那空荡荡的山谷。伸手拼命想抓住什么,却只有大把大把虚无的清风。他抿着唇,慢慢躬身,从她跳下去的那个地方捡起一个东西来。   那是一块微微透明的玉玦,底方刻着几个篆体小字。赫然一看,便是苻坚自己的小名:坚头!   隐约中,还依稀记得她清清脆脆的笑声。站在玉雕坊的门口笑着和他说好玉通人性,若是日后和相爱的人失散了,说不定这玉玦还能指引彼此找到对方。   后来,他把这块玉玦,如此珍而重之的放进她手里。刻着他的小名:坚头。   坚头,丫丫。   仿佛天生就该是一对。   他如此对她说,而她便羞得脸色通红,骂他好不要脸。   他以为只要彼此手中都有这么一块玉玦,即使失散了,也终究能找到对方。即便是片刻的别离了,最终也依旧能回到彼此身边。   可她跳下去的时候却把这块玉玦扔还给他。   原来,即便到了碧落黄泉,她也不想让他找到她。   原来,你是真的生生世世,都不愿再与我相见。   原来,终有一天,你也会,如此恨我。   他怔怔的想着,紧紧握着手中的玉玦,触手温润的玉质,和那个凹凸不平的小名。似乎就回到那一年,尚且年少,他还叫孙朝阳时。   年少的帝师之女,痴痴望着他。同他一起在杏花树下喝酒、划拳,好不热闹。   酒到正酣处,他便微睁着那双略醉的桃花眼半真半假的对她说话。他说:来日战胜归来,必披着战甲,娶你过门。而那只蝴蝶簪便是提亲的信物。   她却大怒,说她怎么会如此不值钱,竟用一支蝴蝶簪就想娶她回家。   两人又笑又闹,只记得那日月色正好,月亮好圆,像是一个大大的烧饼,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他们那么畅快的说往后,却不知,原来他和她,是没有往后了。   苻坚静静想着,几乎有些痴傻的望着空落落的悬崖边上。心尖上陡然就升起一股几乎要虐杀他的痛觉。那种痛感似乎要从胸口中破膛而出,透到四肢百骸,几近要将他虐杀,一笔一划,皆是那个女子的赐予。   苏婉灵,阿灵……   他在心底轻声叫着这个名字,痛得几乎直不起腰来。微凉的泪水终究仓皇而下,他像个没有出息的懦夫一般,那么难受的失声痛哭出来。可她终究是不会再回来了,她是最后的赢家。   抛弃了他们所有人,用如此决绝的方式,让他们永远都忘不了她!   阿灵,阿灵……   他在心底轻声叫着少女的名字,似乎又回到那一年年少,杏花树,女儿红。院子顶上阳光正好,身旁少女笑靥如花。   闭了闭眼,他似乎听见年少的她在叫他,清清脆脆的声音,带着几分软糯亲昵:   “朝阳,孙朝阳……”   “嗯。我在呢。”他轻声应着话,用力握紧女子伸过来的手。紧紧的,紧紧的,再也再也,不会放开了。   依稀中,是谁在笑语,和着桃竹叶清脆的乐响,信誓旦旦,如斯深情:   “织女游河边,牵牛顾自叹。一会复周年。折杨柳,揽结长命草,同心不相负……”   隐约中,是谁在呢喃,映着冬日湿冷的暖阳,笑靥如花,字字锥心:   “同心不相负。我们可是说好了的。”   后来,是谁这么用力的点头。合着漫天皓雪,扬言此生,必不相负!?   到头来,原不过是一枕黄粱梦,梦醒犹不知。   只是梦魂纵有也成空,哪堪和梦无?    ☆、尾声   史书记,公元三百五十七年,因秦王苻生残暴荒淫,对外不能御强敌,对内不能服众臣。故东海王苻坚杀之欲取而代之。   秦国诸臣无不拥立,同年,东海王苻坚与太极殿登位,号称‘大秦天王’,改年号永兴,实行大赦。   苻坚在位时,多实行仁政。整顿吏治,惩处豪强,平息内乱,更实行与民休养生息的政策。而后任用忠良,除佞臣。劝农桑,修水利。连连征战致使内忧外患的秦国总算得到了片刻的休养生息。   苻坚整治秦国,颇见成效。又有贤臣相助,加之自己勤勉,秦国总算渐渐脱离了困境。   只是这个新即位的一国之君却仿佛没有因为国家日渐强盛而高兴起来,他依旧每日在勤政殿里忙着政事,经常夜半三更也不去休息。   而比起前任皇帝,他的王兄苻生的后宫,他的后宫简直少的可怜。且不说他身为东海王时便不曾娶妻纳妾,而今做了皇帝,竟也没有妃子伺候。整个后宫里便只有几个美人可供差遣。   有的时候,几个心腹大臣看他为了政事忙到昏天昏夜,便也试探性的提过几次要送几个美女入宫伺候他,却都被他淡淡拒绝。   苻坚仿佛清心寡欲一般,每日脑海中便只有政事。   偶尔得闲下来,伺候的宫侍也会看见上座的陛下从怀中掏出两块玉玦在细细赏看。有时就着房里烛火微弱,有时便走到院外就着月色清朗。   有大胆的宫侍悄悄抬头想看看自家陛下手中握着的两块玉玦是什么样子,却也只能看清那两块玉玦差不多大小,颜色都近乎透明。   而陛下只有在看那两块玉玦的时候,神色才会像个人一点。大多数的时候,自家陛下都是一脸冷淡厌倦的样子。仿佛恨透了这红尘俗世,却不得不继续活下去。   有的时候,陛下心情好了,也会叫人设宴去花园里。   挑一颗杏花开的正好的杏树下坐了,而后吩咐伺候的宫娥拿几坛好酒来。屏退了一众宫侍后,便就着月色清幽,一个人自斟自酌。   只是有的眼尖的宫侍还是能看见,陛下的对面总是要摆一只青铜酒觞。陛下会给酒觞斟酒、碰杯。而后自说自话,甚至划拳行酒令,仿佛对面真的坐了一个人一般。   每次酒醉后,他便总是很难入眠,好不容易入眠后,却似乎总是在叫着一个人的名字。伺候他就寝的宫娥偶尔能听见,却听不分明。依稀只记得,似乎叫:阿银阿银……   苻坚登基三年后,秦国基本稳定下来,内忧外患的情势也有所减轻。   公元三百六十年,苻坚终于打算接受了朝中大臣进谏,广选美人,充实后宫。   只是广选美人的前夕,高高在上的大秦天王却换下了那一身沉重的枷锁,只带了几个心腹随侍,策马去了南朝出巡。   国家政事皆交给他身后的那一堆幕僚,有难以处理的事情便快马加鞭遣人来报。苻坚安排好一切后,再次穿上了一身海棠红的衣裳,手持一把六角合欢扇,悠哉悠哉南巡去了。   而今正是初春时节,江南杏花开满枝头。   苻坚带着几个随侍,且行且看,本是无比惬意风流之事,偏他面色却始终沉沉。   进了江南境内后,苻坚便带着人一路南行。几日后,终究到了那个熟悉的江南小镇。还是那家玉雕坊,对街的酒庄依旧能看见那个好赌棋的何老板摆着棋谱与人较量。小孩们嬉闹的在对街奔跑,一切安好的恍如昨日。偏偏最想要的那个人,却早已成了一缕幽魂。   苻坚在玉雕坊前深深叹气,也不许人跟随着。只独自进了那家玉雕坊。   玉雕坊中还是清一色的女子,只是曾经熟悉的面孔,大多都不见了。只有张师傅依旧坐守着,细细雕磨一块块玉石。   看见苻坚时,张师傅似乎愣了一下。却并没有平常人那样唯唯诺诺的表情,虽然知道眼前人身份并不简单,张师傅也只是淡淡点头,仿佛眼前的人还是那个在他工坊里做工的学徒一般。   苻坚倒也不在意,甚至还露出一个温温和和的笑容,他道:   “张师傅,我想来看看故地,不知可否?”   张师傅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终究有几分动容,最后却还是道:   “请自便。”   苻坚便也不再多言,只熟门熟路的走到了曾经和苏婉灵居住的小院子里。院里的那株梅花树还在,只是此时白梅早已谢了,唯留下一株光秃秃的树丫,显得分外冷清。   苻坚在树丫下站了很久,隐约间,似乎听见熙熙囔囔的嬉闹声。   他和她就坐在这里,就坐在这个石桌前。喝酒畅饮,笑谈人间。   他们偶尔划拳,偶尔行酒令。划拳总是男子赢得多,而行酒令,却是女子赢得多。   有时两人也不会喝酒,只是摆上棋盘。他持黑子,她持白子。竭力厮杀,拼得酣畅淋漓,好不痛快。   除夕夜的那个雪夜里,他站在这里,将那块玉玦如此郑重其事的交给她。说好来日失散,便凭着此物,找回彼此。   只是而今玉玦还在,他却再也,找不回她了。   他突然就想起当年在代国边境时遇见她和拓跋寔的那一次,那是他第一次用苻坚的身份站在她的面前。明明知道她是在信口雌黄,明明知道她心里其实紧张的要死。却还是忍不住想逗逗她,用那张不是孙朝阳的脸逗她。   果然,后来她生气了。竟在荒郊野外把他扒光了衣服丢下,差点让那群乡野村妇占了便宜。他怔怔想着,不由就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却觉得倦累的厉害。   他又想起后来再回代国时看见的她,那时她已是另一个人的妻,这偌大代国尊贵无比的太子妃。他看着她和拓跋寔琴瑟和鸣嫉妒无比,却也只能拼命隐忍。不是时候,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就是这样努力的告诫着自己,直到看见她脖颈间那个暧昧无比的齿痕才终究忍无可忍。   计划提前了一些,但好在终究是没有纰漏。   她和拓跋寔的闹翻是意料之中,他伺机等待着,等她从代宫里逃了出来。而后略施小计,便将她带往南朝。   那一段时间,兴许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吧。没有算计,没有纷争。只有年少钟爱的少女,嘻嘻闹闹,常伴终老。   有的时候,他觉得这样也不错。他不是那个攻于算计,一心想扳倒他表兄的东海王。也不是那个带着面具,假意欢笑的孙朝阳。他只是他而已,一个简简单单,可以和心爱女子相伴终老的普通男人而已。   只是,世事哪里能这般完美。当看着秦默才来到玉雕坊后,他便知道梦已经到头了。   一步一步,按着计划行事。算计他人,算计权势,最后就连自己,也算计了进去。   只是最后看着那个女子如此痛哭失声的模样,他才终于觉得疼了。   明明是他苦心设置布好的局,明明一切都没有纰漏。   到头来,觉得最痛的却还是他而已。   原来他千般算计,万般筹划,却终忽略了人心的强大。却终忘了自己会如此爱她。   当最后手中抓住的只有那么一缕清风后,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一切都完了。   所有的事情其实都已经结束了,即便他已经得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宝座!即便他最后能君临天下看江山万里。   可是少了她,这如画江山万里河山,又有谁能与他并肩共赏?   他深深吸气,只觉得这些年都恍如大梦一场。   也许醒来时,他还是孙朝阳,那个说着来日战胜归来娶她回来的孙朝阳。   这些欺骗,这些纷纷扰扰,皆是大梦一场。   醒来时,情未死,人亦在。   而那个少女,还是他最喜爱熟悉的模样,清浅微笑,迷人的深情。   那天,他在梅花树下站了好久。直到日暮西落,斜阳若影。   跟随着他而来的心腹侍从没有一个敢进来打扰他,而他终究恍惚回过神来,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俯下身,在那株光秃秃的梅花树正前方,他开始刨土。   还记得,那时苏婉灵,悄悄瞒着他,把关于孙朝阳的蝴蝶簪和玉石刻章全部埋进了这里。他那时就站在暗处默默的看着,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感觉。   只是他本就是孙朝阳,而今秘密已经揭破了。属于他的东西,也该还给他才是。   他怔怔想着,开始刨土。可是刨了许久,也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怎么可能!?他记得明明就是埋在这里,苏婉灵那时也许是怕忘记了,还特意在泥上做了记号,明明就该是这里!   他怔怔想着,突然察觉到有哪里不对。   的确,这块泥土上的确是有记号的,但是仔细一看,就能发现,这是新翻的痕迹。   有谁会无缘无故的刨这里的土,还会那样仔细的,再做上记号。   何况这个记号,他记得的,那是年少时他和苏婉灵玩闹时,自己创下的记号。世间独一无二,除了他知道,就只有死去的,苏婉灵!!!   苻坚心思转的飞快,越想越觉得那日在无名崖上疑点诸多。要不是后来拓跋寔这么迅速的赶来捣乱,以他的缜密心思,本该发现的。   何况,那里明明是秦国境内。拓跋寔又怎会知道,那日他和阿灵会去此地!?   苻坚越想便越觉得破绽百出,只是可笑,他被她如此决绝的一跃蒙蔽了眼睛,心痛之下,竟也忘了他的婉灵,从来便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苻坚怔怔的在心底想着,终究忍不住笑出声来,而后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大声。他已经很确定了一件事:苏婉灵,没有死!   而只要她没死,只要她还活着。那么他就有信心能再得回她!   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能去纠缠,他坚信,再大的仇怨,终究也抵不过时间。   所以,苏婉灵,这次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必要找到你!!   所以,苏婉灵,这次只要寻回你,那苻坚此生,再不相负!!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